創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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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小家庭裡,處處是這樣的花兒。
桌,椅,小巧的玩藝兒,幾乎沒有不是先長疙瘩而後開成了花的。
在長疙瘩的時期,他們的小家庭象晴美人間的唯一的小黑點,隻有這裡沒有陽光。
他們的談話失去了音樂,他們的笑沒有熱力,他們的擁抱象兩件衣服堆在一起。
他們幾乎想到離婚也不完全是壞事。
過了幾天,小疙瘩發了芽。
這個小芽往往是突然而來,使小家庭裡雷雨交加。
那是,芽兒既已長出,花是非開不可了。
花帶來陽光與春風,小家庭又移回到晴美的人間來;那個小疙瘩,憑良心說,并不是個壞包。
它使他們的生活不至于太平凡了,使他們自信有創造的力量,使他們忘記了黑暗而喜愛他們自己所開的花。
他們還明白了呢:在沖突中,他們會自己解和,會使醜惡的淚變成花瓣上的水珠;他們明白了彼此的力量與度量。
況且再一說呢,每一朵花開開,總是他們倆的;雖然那個小包是在一個人心中長成的。
他們承認了這共有的花,而忘記了那個獨有的小疙瘩。
他們的花都是并蒂的,他們說。
前些日子,他們倆一人懷着一個小包。
春天結的婚,他的薄大衣在秋天也還合适。
可是哪能老是秋天呢?冬已在風兒裡拉他的袖口,他輕輕顫了一下,心裡結成個小疙瘩。
他有件厚大衣;生命是舊衣裳架子幺? 他必須作件新的大衣。
他已經計劃好,用什幺材料,裁什幺樣式,要什幺顔色。
另外,他還想到穿上這件大衣時的光榮,俊美,自己在這件大衣之下,象一朵高貴的花。
為穿這件新大衣,他想到渾身上下應該加以修飾的地方;要是沒有這件新衣,這些修飾是無須乎費心去思索的;新大衣給了他對于全身的美麗的注意與興趣。
冬日生活中的音樂,拿這件大衣作為主音。
沒有它,生命是一片荒涼;風,寒,與顫抖。
他知道在定婚與結婚時拉下不少的虧空,不應當把債眼兒弄得更大。
可是生命是創造的,人間美的總合是個個人對于美的創造與貢獻;他不能不盡自己的責任。
他也并非自私,隻顧自己的好看;他是想象着穿上新大衣與太太一同在街上走的光景與光榮:他是美男子,她是美女人,在大家的眼中。
但是他不能自己作主,他必須和太太商議一下。
他也準知道太太必定不攔着他,她願意他打扮得漂亮,把青春挂在外面,如同新汽車的金漆的商标。
可是他不能利用這個而馬上去作衣裳,他有虧空。
要是不欠債的話,他為買大衣而借些錢也沒什幺。
現在,他不應當再給将來預定下困難,所以根本不能和太太商議。
可是呢,大衣又非買不可。
怎辦呢?他心中結了個小疙瘩。
他不願意露出他的心事來,但是心管不住臉,正象土攔不住種子往上拔芽兒。
藏着心事,臉上會鬧鬼。
她呢,在結婚後也認識了許多的事,她曉得了愛的完成并不能減少别的困難;錢——先不說别的——并不偏向着愛。
可是她反過來一想呢,他們還都年少,不應當把青春随便的抛棄。
假若處處儉省,等年老的時候享受,年老了還會享受嗎?這樣一想,她覺得老年還離他們很遠很遠,幾乎是可以永遠走不到的。
即使不幸而走到呢,老年再說老年的吧,誰能不開花便為果子思慮呢。
她得先買個冬季用的黑皮包。
她有個黃色的,春秋用着合适;還有個白的,配着個天藍的扣子,夏天——配上長白手套——也還體面。
冬天,已經快到了,還要有合适的皮包。
她也不願意告訴丈夫,而心中結了個小疙瘩。
他們都偷偷的詳細的算過賬,看看一月的收入和開支中間有沒有個小縫兒,可以不可以從這小縫兒鑽出去而不十分的覺得難受。
差不多沒有縫兒!冬天還沒到,他們的秋花都被霜雪給埋住了。
他們不曉得能否挨過這個冬天,也許要雙雙的入墓! 他們不能屈服,生命的價值是在創造。
假如不能十全,那隻好有一方面讓步,别叫倆人都凍在冰裡。
這樣,他們承認,才能打開僵局。
誰應當讓步呢?二人都願自己去犧牲。
犧牲是甜美的苦痛。
他願意設法給她買上皮包,自己的大衣在熱烈的英雄主義之下可以後緩;她願意給他置買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