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現代題材

關燈
首先,這一點是應該肯定的,我們編演現代劇已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單就《劇本》月刊來說,十年來已發表了許多現代劇目,各地劇團上演的現代劇目也不算少。隻是這兩年編演現代戲的數目比較少了。

    原因我看有三個:

    第一,我們很大一部分編劇力量用于挖掘傳統劇目。我們的文化遺産極為豐厚,但解放前的幾十年中,國民黨對文化藝術的大加摧殘,許多藝術幾平要滅絕。因此,這部分挖掘整理工作也是刻不容緩地需要做的。同時,我們也不該放松現代題材。

    第二,這兩年有的人寫現代戲出了一點不必要的“事故”,如《洞箫橫吹》受到了粗暴的批評。現在我們已糾正了這個缺點。

    第三,恐怕這是最主要的原因,近年來在有些作者當中流行一種很不正确的看法,他們以為現代戲不好寫,曆史劇或者好寫一些。我看不然。我以為現代人寫現代戲總上比寫曆史劇容易。說我們了解唐明皇、楊貴妃的生活,尤其是思想感情,比了解現在的人還要深刻,怕是說不通的。我們做了十三年新人,這十三年新的生活是“身體力行”的,因此寫現代題材的戲應該是更容易些的。有人隻看到郭老(若)、田老(田漢)的曆史劇寫得好,便也躍躍欲試。殊不知這絕不是一日之功,不是一下子能寫出來的。他們的曆史知識是那麼淵博,生活那麼豐富,文化修養那麼深厚,有幾十年的積累。有的戲,他們的腹稿竟是打了幾十年的。當然,我絕不是片面地反對寫曆史戲,如果有材料、有觀點(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政治觀點,古為今用的觀點),曆史劇當然可以寫。但現代劇仍須我們大力地去創作。

    這十三年我也寫了幾個現代題材的戲,我的一位老朋友看完後,不滿意地對我說:“可以休矣!”我可沒有因此而洩氣。不要因為聽到批評就擱筆,要堅持寫下去,要把我們畢生的精力獻給戲劇事業,要勤奮地寫,要全副熱情地寫,年輕的同志們更要有這股勁。

    我看最主要的還是我們沒有真正認識所要寫的人物。我寫的東西有很多要不得的,也有将就要得的——如《全家福》演出至今,還沒有多少改動。但假如我能更熟悉些人民警察的生活,戲就會寫得更深刻些。

    一個戲能夠成為保留劇目,要有兩個必要的條件。一要有人,一要故事性強。曆史上的包公,人們至今還那麼喜愛他,即因他的性格極為鮮明。又如《智取威虎山)既有很強的故事性,又有人物。我們為什麼寫的人物往往站不住呢?我想不少戲總是拿一件事拴住一個人,而寫不出人物的全貌。前幾天去看《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裡頭的人站得住。這個劇本不僅僅描寫一件事,而是用人物的思想、感情、行動說明一個問題,從這些人身上反映了那個時代。假如我寫的劇本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哪怕一個人隻出來一場,我也要全面考慮他。寫人要想全些,不想全人物就必顯得軟弱。寫人物隻是靠訪問不行,隻記下他的幾句話,寫出來的不會是人,而是影子。我們有人隻訪問頭号英雄(指的是戲中主角),二号英雄(次要角色)隻聽人說說,三号英雄(一般角色或群衆)連面也不見,什麼也不知道。這不會創造出各樣的出色的人物來。

    作家要深入人的精神世界,要有知己的工農兵朋友,要把這一代人的精神交給第二代。工人不一定隻在車間才有生活,要不然寫鍋爐工人就得滿台亂響,這是演戲還是燒鍋爐?曹禺同志的《雷雨》,就是深入地寫了人的精神世界。最近上演的沈陽市話劇團演出的《兵臨城下》也寫得很好。它不是槍炮連天,大打特打。滿台放槍不見得就能感人。這個戲寫了敵我雙方人的精神面貌,可謂“武戲文唱”。如果人物再深刻一些,将是一個很好的保留劇目。蕭伯納說戰争沒的可寫,現在讓我們否定了《兵臨城下》《東進序曲》等戰争題材的戲就寫得好。有些青年朋友問,創作有什麼特殊的辦法沒有?我說沒有什麼特殊的辦法。《紅樓夢》就是史無前例的,沒有一部《老紅樓夢》可供參考。創作這個事就是大膽創造、出奇制勝的事幾。人人須有點“新招數”,而沒有一定的竅門。假如說有方法的話,我們就已上了方法的當,不敢突破藩籬,愛套老套子寫話劇,我們愛學易蔔生,而不想獨出心裁,別開生面。易蔔生的貢獻是很大的,可也是有限的,一面要敬他,一面也要藐視他,不要學他學得鑽不出來。我們似乎還有些妄自非薄。

    新招數怎麼來?萬變不離其宗,還是老話,要新思想,要深入生活,要有深廣的文學修養,要掌握技巧……。我還想提倡一下文化藝術界多交往,多讨論藝術的風氣。作家一定得下功夫,多接觸一些人,“三教九流”都得接觸,不要隻限于訪問頭号英雄。評劇院的朋友好不好去找英若誠、于是之等同志去談談表演技巧?而話劇演員好不好也找戲曲演員談一談。多交往,多議論是大有好處的。我們應對藝術有極大的熱情,要談,要争論,要争得打架(當然這是過甚其詞的形容),把我們的藝術,推向一個黃金時代,把我們的現代戲,推向一個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