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考:推薦者的立場(施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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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也覺得《莊子》與《文選》這兩本書誠有不妥處,于是在給《大晚報》編輯的信裡,要求他許我改兩部新文學書,事實确是如此的。

    我并不說豐先生是恨我沒有推薦這兩部新文學書而“反對《莊子》與《文選》”的,而豐先生卻說我存着這樣的心思,這又豈是“有倫次”的話呢? 豐先生又把話題搭到《顔氏家訓》,又搭到我自己正在讀的兩本書,并為一談,說推薦《顔氏家訓》是在教青年學鮮卑語,彈琵琶,以服事貴人,而且我還以身作則,在讀一本洋書;說顔之推是“儒士似的,卻又歸心于佛”,因而我也看一本佛書;從豐先生的解釋看起來,竟連我自己也失笑了,天下事真會這樣巧! 我明明記得,《顔氏家訓》中的确有一個故事,說有人教子弟學鮮卑語,學琵琶,但我還記得底下有一句:“亦不願汝曹為之”,可見顔之推并不勸子弟讀外國書。

    今天豐先生有“正誤”了,他把這故事更正了之後,卻說:“施蟄存先生卻是合齊士與顔氏的兩種典型為一體的。

    ” 這個,我倒不懂了,難道我另外還介紹過一本該“齊士”的着作給青年人嗎?如果豐先生這邏輯是根據于“自己讀外國書即勸人學鮮卑語”,那我也沒話可說了。

    豐先生似乎是個想為儒家争正統的人物,不然何以對于顔之推受佛教影響如此之鄙薄呢?何以對于我自己看一本《釋迦傳》如此之不滿呢?這裡,有兩點可以題出來:(一)《顔氏家訓》一書之價值是否因《歸心篇》而完全可以抹殺?況且顔氏雖然為佛教張目,但他倒并不鼓吹出世,逃避現實,他也不過列舉佛家與儒家有可以并行不悖之點,而采佛家報應之說,以補儒家道德教訓之不足,這也可以說等于現在人引《聖經》或《可蘭經》中的話一樣。

    (二)我看一本《佛本行經》,其意義也等于看一本《谟罕默德傳》或《基督傳》,既無皈佛之心,更無勸人學佛之行,而豐先生的文章卻說是我的“渡世法”,妙哉言乎,我不免取案頭的一本某先生舍金上梓的《百喻經》而引為同志矣。

     我以前對于豐先生,雖然文字上有點太鬧意氣,但的确還是表示尊敬的,但看到《撲空》這一篇,他竟罵我為“洋場惡少”了,切齒之聲俨若可聞,我雖“惡”,卻也不敢再惡到以相當的惡聲相報了。

    我呢,套一句現成詩:“十年一覺文壇夢,赢得洋場惡少名”,原是無足重輕,但對于豐先生,我想該是會得後悔的。

    今天讀到《〈撲空〉正誤》,則又覺得豐先生所謂“無端的誣賴,自己的猜測,撒嬌,裝傻”,又正好留着給自己“寫照”了。

    (附注)《大晚報》上那兩個标題并不是我自己加的,我并無“立場”,也并不願意因我之故而使《莊子》與《文選》這兩部書争吵起來。

     右答豐之餘先生。

    (二十七日)。

     十月三十一行,十一月一日,《自由談》。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三、二十四日《申報·自由談》。

     〔2〕《大晚報》參看本卷第24頁注〔4〕。

    該報自一九三三年四月起,增出《火炬》副刊,由崔萬秋主編。

     〔3〕“逍遙遊”原為《莊子》書中的篇名,這裡是借用。

    〔4〕《顔氏家訓》北齊顔之推着。

    顔本為南朝梁人,後投奔鮮卑族政權北齊。

    隋初,太子召為學士。

    他生活的時代,正是經過五胡之亂,鮮卑族居統治地位的時期。

     〔5〕義和拳即義和團,清末我國北方農民和手工業者武裝反對帝國主義的自發的群衆組織。

    一九○○年(庚子)曾英勇抗擊八國聯車的侵略,後來在帝國主義和清政府的聯合鎮壓下遭到失敗。

    〔6〕施蟄存在《大晚報》征求答案的表格“目下所讀之書”欄内,填了一部《文學批評之原理》(英國李卻茲着)和一部《佛本行經》。

     〔7〕《歸心篇》是《顔氏家訓》中的一篇。

    主旨在說明“内(佛)外(儒)兩教,本為一體”,而對一些人加于佛教的批評和懷疑作種種解釋,篇末并舉有因果報應的例子數條。

    參看本篇“備考”《突圍》。

     〔8〕豐子恺(1898—1975)浙江桐鄉人,美術家、散文家。

    〔9〕《孟子》儒家經典,是記載戰國中期儒家代表人物孟轲的言行的書,由他的弟子纂輯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