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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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的光芒在他的眼前閃動着。

     可是一走到他的家裡,還剛剛走到房門邊的樓梯上,他就聽見迦璨的悲慘的呻吟。

    這使他立刻飛起了兩種感覺:他知道她的危險還沒有過去,同時又知道她還生存着。

     他輕輕的把房門推開了,第一眼,他看見迦璨仍然躺在床上,臉上被黯澹的痛苦朦蔽着,眼睛閃着失神的光而含着淚水,兩隻手緊緊的壓在肚子上。

     “迦!”他喊着,一面跳過去,俯在她身上,用發顫的嘴唇吻了她的臉,她的臉發着燒——一種超過四十度的病人的燒,幾乎燒灼了他的嘴唇。

     她微微的張開眼睛,無力的對他望着,慢慢的又閉住了。

     “迦!怎麼呢?你?還痛麼?”他低聲的問。

     她好象噓氣一樣的吐出聲音: “一樣。

    ” “到醫院去吧。

    人要緊。

    我想送你到福民醫院去。

    ” 她又張開眼睛了,搖着頭說: “不。

    福民太貴,我們住不起。

    等一等吧,看有沒有下來的希望。

    修!你不要急。

    ” “還是到福民去,因為福民的醫生好,可以得到安全。

    錢呢,現在計較它做什麼呢,你的人要緊呀。

    假使原先就到福民去,免得你這樣受苦。

    現在到福民去,好麼?” “不。

    ”她虛弱的說,一面乏力的舉起手臂,抱着他的頸項。

    “修!愛的,現在不要去。

    要去到天明再去吧。

    說不定在天明以前就會下來的,那可以省一百多塊錢,我們可以很舒服的過兩個月。

    并且,我就是為省錢,才吃這個苦頭。

    現在已經吃了,當然要省錢。

    何況——我們到那裡去找這麼多的錢呢?” 他深思地沉默着。

    他的心裡象經過一番針刺似的難過。

    因為他不能不承認她所說的話:他們是太窮了。

    這幾個月以來,在“經濟的封鎖”中,他們的生活都降低到最低度,而且還是很困難的過着。

    以前,他的稿子,可以到處去賣錢,但是現在人家不敢收,他自己也不願意賣給那些書店。

    并且那些和他在一個立場上工作的“朋友們”,也都變成窮光棍了。

    那末,到那裡去找一百多塊錢呢。

    如果很容易的找得到這樣一筆款子,她不是早就到福民醫院去了麼?正因為找來找去隻找到三十塊,她才到那樣靠不住的小醫院裡,受着“非科學”的打胎的方法,把性命完全交給毫無知識的一個“三姑六婆”模樣的老婦人的手裡,做一種危險的嘗試。

    所以他不作聲了許久,才慢慢的開口說: “迦,你真作孽呢。

    ” 她搖着頭,一面從她痛苦的臉上浮起微笑。

     “不要難過,”她握着他的手說,“我們是相愛的,這不能怪你。

    你已經很壓制了。

    這一次受妊,我自己是應該負責的。

    當然,如果我們的環境不是現在的這樣,我們是應該把小孩子生下來的。

    但是現在,我們縱然養得活,我們也不能生,因為有了小孩子,就要妨害到工作,尤其是我們目前的工作正在緊張的時候,我們是不能夠有一個小孩子的。

    ”她停了一會,又鼓動她的聲音說:“你放心吧。

    愛的!我想是不會有危險的。

    ” “可是你發燒得很厲害呢。

    ”他直率的說。

    說了便覺得不應該把這句話告訴她,立刻改口了:“我們是有一個很大的前途的,我們應該再做許多工作,我們現在都還年青,不是麼?” 她微笑地點着頭。

    可是她終于忍不住,又痛苦地呻吟起來了。

    他倒了一杯開水來,把杯子放到她的嘴唇邊。

     “喝一點水吧。

    ”他機械地痛心的說。

     她用力的昂起頭,他把她扶着。

     “痛得厲害。

    ”她喝着水,一面說。

     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這一點,”他望着她的臉上說,“男人太享福了。

    自然的殘酷,單單使女人來經受。

    當然,打胎是反乎自然的事情,但是正式的生産呢,不是也必須經過絕大的痛苦麼?這事情太殘酷了!太殘酷了!”他一連說,又心痛的吻着她,一面把她的臉慢慢地送到枕頭上。

     她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接着她又呻吟了。

    在她的呻吟裡,響着忍耐不住的悲慘的聲音,同時這聲音象一條條尖刺似的,從他的心髒上穿過去了。

    他無可奈何的看守着她,看着她的臉上飛着一陣又一陣的痛苦的壓迫,而且慢慢的變成蒼白。

     “怎麼樣?怎麼樣?”他完全落在失掉主意的恐怖裡,不斷的輕聲的問。

     她間或答應他一句“放心!”有時便向他搖了一下頭,表示她要他不要焦急。

     他不斷的歎氣。

    常常把手指深入到頭發中間,用力的搔着,仿佛他要從他的頭腦裡抓出一種方法——使她平安地把胎兒落下來。

     可是時間是過去又過去了。

    她的呻吟仍然繼續着,而且更顯得乏力和悲慘。

    她的兩隻手差不多拚了全生命的力似的壓着肚子上。

     “你替我摸——用力些。

    ”她勉強的向他說。

     他就癡癡的坐下來。

    他照着她的意思,完全不知道有益或有害,隻象木偶似的把一隻手用力的從她的胸部上一直摸到她的小肚子那裡去。

    他機械地作着這樣的工作,同時有一種恐怖在擾亂他,使他顫離的想着,也許她的性命就在他自己的手下送掉了。

    但是他剛剛膽怯的輕松了,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