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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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黑骨頭嗎?告訴我,告訴我,人傑!我但願你不是……唉,黑骨頭。

    ”世英雖日日夜夜這樣想,但終于沒有對人傑說過。

     放暑假了,人傑回到自己的鄉村裡去了。

    他們隻通着信。

     人傑秀麗的字,與美化的言語,使她全忘了黑骨頭這一回事。

    但到了下學期他們倆到校裡重遇見的時候,這黑骨頭的影子越深的刻入她底心,因為他枯瘦的臉已被她發覺他的内心的悲哀了。

     人傑對于功課完全懈怠了,無論在教室裡,在宿舍裡,終是很憂郁的坐着,他的步履也比普通同學還要緩慢而無力,他的眼眶裡水淋淋的好象終日帶着淚水,許多同學對于他從前奪得錦标的事全忘了;而反借着Likearichjewelwornbyablack-amoor的譏笑的口吻時時到他底面前來恍蕩。

    他們倆會晤的次數也不知不覺的在減少而疏遠;但一到見面時表面仍舊象先前一樣的表示着愛戀,并不說些什麼。

     寒風帶來了冬之凄慘,驅走了春風飛長的綠色世界,志新校的養病房裡來了一個病人,因為他受了一點兒寒。

     但真奇怪,這一點小病,連醫生也不注意的小病,而在第三日的下午突然與世長别了。

     在他去世前一點鐘,他寫了一個條子給病房裡的茶房,繼着茶房領着一個女生進來。

     象有豫兆似的這女生的心無端的很利害的跳躍起來,好象一個鬼的影子緩慢的移到他的床前,一種愛戀催迫着她更進的去安慰他,親近他;但一種虛榮卻使她遲疑着不敢前進。

     “世英!”好象在深夜的靜寂裡從他底慘白的唇邊硬鑽出了這沙沙的聲音。

     “人傑!”同時有一個嬌柔而帶着無名的痛苦的應答。

    于是沈寂又籠住了他們,而兩對帶着各異的痛苦的眼光是接觸着了。

     但在她的心裡愛戀與虛榮還在争戰的刹那,他突然鼓着勇氣,坐了起來,握住了她的手,淚象寒風裡的落葉般的滾下來,心底裡深藏着的秘密,完全在這短促的呼吸裡變成了聲音! “世英!我有了你的愛戀,雖死也覺得愉快。

    我曉得戀愛是盲目的,那時我竟沒有尺量到自己的環境,就是現在,唉,就是我清醒時;但你的愛戀已縛住了我。

    我不能擺脫,我沒有這勇氣!世英,你一定已聽到我是黑骨頭,我是泥水匠的兒子。

    真的,但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要生在泥水匠的家裡?我是泥水匠的兒子,我是黑骨頭,這個世界裡我是不配你的愛戀的。

    世英!我隻有感激,我隻有感激你的盛情,但我希望你從此絕了這個念,因為我們的結合在這個世界裡隻會得到痛苦。

    我愛你,我不願害你,世英!我在這個世界裡已不久了,希望你得到一個同一環境的人!……别了,世英!” 他的聲音逐漸逐漸細淡,眼淚也流完了,身子突然軟倒在床上。

     世英一直驚呆的看着他,到他軟倒在床上時,才突然放聲的哭了。

    她伏在他身上,在他冷白的唇上親着吻。

    她這時雖已證實了他确是黑骨頭,泥水匠的兒子,但這時的虛榮,卻已被最高度的愛情驅走了。

     在醫生驗明後,曉得他是自己服了毒死的。

     黑骨頭,黑骨頭,從此這個聲音變成冬之到來似的悲慘而普遍,使志新中學六百多男女學生都在這個聲音裡失去了春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