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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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子就叫做頂呱呱叫!”尾聲是特别用力的。

     大家遂哄然的打起了哈哈。

     “哈哈……”這笑聲還在響,也不知是誰,卻失了神(好象是一伸手),把窗上的玻璃碰破了:這燒料的家夥就發出許多響亮的清脆聲音。

     為了這意外的事,那略低的哈哈又重新響起來了,并且是更複雜更樂然的。

     不久其中的一個客忽勉勉強強的停住了笑聲,從餘笑的臉上,張開闊的嘴,叫道: “碰破玻璃這是預兆,哈,你今天非輸錢不可!” “我不信——”一半是笑聲。

     “我有過許多回的經驗了——準輸的!” “準輸!”接着又是哈哈笑。

     聽到玻璃打碎,公寓的夥計就跑來,是一個瘦黃,帶點傻樣的鄉下小子,站在隻剩着空框的窗外面用眼睛向裡面直瞄。

     “看什麼!” “玻璃……”被威武的聲音吓了一跳,停半晌才嗫嚅的說,“玻璃打……”臉上卻發笑。

     “什麼?”那個大學生在房裡又吆。

     小夥計便告訴他,說玻璃打破了,這于刮風下雨都不便,是要補上一塊的。

     “那自然!” “那末,”小夥計又讨好的嗫嚅的說,“陳先生,您就給六毛錢吧,我替您配一塊去。

    ” “誰說,玻璃破了,還得我掏錢?” “這是您先生自己打破的——” “媽拉爸!” “你是先生,可不要罵娘——” “罵你,怎麼樣?” “那我也有嘴——” 跟着就發生擾亂了。

     這擾亂平息了之後,瘦黃的小夥計變了蒼白,怯怯地躲在房裡土炕上面,腫臉,青鼻,耳朵上流些血,用戰顫的手去撫摩那肩膀,那胸部,以及那背脊,餘剩的眼淚鑲在眼眶裡發光。

     但同時,公寓的掌櫃便謙卑的站在那個大學生面前,柔順得象一個小女人似的,下聲低語的認錯,陪禮,還另外說了一些恭維話,又滿臉春風的走了出來,諾諾連聲的答應: “是的是的,馬上就去配,準馬上……”說了,就用嚴厲和冷淡的臉色到别的房間裡去要賬。

     于是那個大學生才沒氣了,恢複了原狀,诙笑在客的中間,卻伸出那剛剛用過力氣的拳頭來,揚聲說: “憑這個……他媽拉爸……就再來十人,也不行!”說着,得意極了。

     一個客就贊歎:“你真會兩手!” “可不是!”他即時答說,聲音更分外的快樂了,“在我十五歲——不,實在的隻十三歲半,我就學完了全套的金雞獨立法!”遂平平地張開兩臂,做出就象是雞的兩隻翅膀。

     他又補充一句:“我的師父就是四川峨眉山的鐵頂和尚!” “怪不得,你一張手,那小子就滾遠了,皮球似的!”另一個客又贊歎。

     “我還不敢用勁……假使……他媽拉爸,早就見鬼了!” “真可以!”這又是另一個客。

     于是那先前的響亮哈哈又響亮了。

     突然一個客提倡說: “别盡笑,來,咱們現在來四圈,怎麼樣?” 大家就附和的贊成了。

     桌子和闆凳,遂急促的響動起來,麻将牌象暴雨一般地散到桌面上。

     大家的談笑便到了另一方面。

    他們差不多是連續的,彼此說出極通俗的俏皮話,是想從别人身上得到屬于肉感之類的淺薄的口頭便宜,甚至于象英文的MyWife這兩字,也居然被采用了,時時在各種的醜诋,刻薄,和戲谑的笑聲中響起來,來回的流蕩于香煙的煙霧裡面。

    或者,有一個人從牌理中得到了某種幸運或某種失利,這就波動了,歡樂的嬉笑和惱怒的叫嚷同聲的糾纏着,并且屬于失利那方面的,就把那無知覺的小木塊用力的摔下去,擊到桌面上發出更兇的啪的聲音,又象是洩憤似的,沖口而出的叫了一句: “媽拉爸……” 有時,許多的聲音哄然了,這是因為一張牌,大家根據自己的意見,讨論應該不應該打,便各不相讓的争執着,至于吵鬧了,也象是潑婦罵街似的。

     到牌聲靜寂時候,天色已漸漸地黑了。

     “我們還沒有吃午飯呢。

    ”一個客說。

     “啊,可不是?” 大家這才覺得,肚子是空空的。

     于是從黯澹的房門口,便擁出來了一個活動的顔色漂亮的人堆。

     這晚上他回來時,在背後,便緊緊的跟來了一個又矮又小,類似學生裝束的年青女人。

     關于這女人,公寓的掌櫃就向他解釋,說是因為警察廳的禁止,頂好是—— 那個大學生登時就發怒了,把拳頭向桌上一擊,桌上的墨水瓶便象小鳥一般的跳了起來,瞪眼的說出——凡是可以使他過分的自尊和自傲的誇張話,差不多都在嘴唇邊響透了。

     最後他又示威說: “隻要他敢!……媽拉爸!……有多大膽子?拉到咱們司令部去,宰這小子!” 因為在目下的古城中,正是這大學生的老鄉們獨霸而且是大盛時代,所以這區區的公寓掌櫃,隻因了“媽拉爸”這方言的出處,就必須栗然了,——況乎這掌櫃還是買賣中的一個聰明人,識時務的。

     “本來,”所以他連忙極謙恭的陪笑說,“我們開公寓的,隻要先生們喜歡——” “不要費話!……誰不怕宰,誰就來!” 掌櫃靜悄悄地走了。

    大學生就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