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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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咭咕了。

     在這時,小人兒的小小的心上更壓着惶恐,她覺得什麼異常的禍事将降臨到她頭上,而且,仿佛地又看見她的手指頭撚到她嘴巴;因此,這一餐,也和往餐一樣,他的媽在怨恨和詛咒的喃喃中,又不自覺似的,幹幹淨淨地括光那飯桶裡面的飯了。

     三 這是在小人兒上床去睡覺的時候。

     睡覺,這在别人,想是一種應該安然的休息吧;然而這幽靜的幸福卻沒有給過小人兒。

    因為,上床去,她必須遵從她媽的命令;睡到床尾,冷冷的,也象是一隻受驚的小畜牲,靜靜地蜷伏着,倘若不在意的轉動身體,把不結實的古舊的鋪闆發起吱吱紮紮的響聲,那末,給她媽知道了,便是毫無遲疑的蹴過來堅硬有力的腳,這就足使她的胸部,腰間,大腿,或脊背,受了傷似的痛楚到好久。

    并且,她的不敢放心地坦然入睡,除了這,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媽差不多是終夜的,哓哓不休地,重溫着白天的生活的該咒,該滅,該使她怨命,恨這個女兒,把世間的一切都看做是她的仇敵,她終于歎氣了,哭泣了。

     但是,在這樣不變的,每夜裡幾乎成為瘋子,由不安于貧窮的生活而發生出來的變态的憤激之中,她也曾常常的張着眼,明白地做她的夢;當開始她這個夢的幻想時候,她笑了,她的愁苦的臉上就布上歡樂,以及表現出一種飽滿着幸福的得意,在她每次忽然覺得她是闊了,有洋錢,有銀錠和金錠,有珍珠,有瑪瑙,……屋子是堂皇而且富麗……婢女和仆人……吃飯的筷子是紅得透亮的珊瑚,碗是月光一樣的白玉,雞鴨排滿着俱是吃膩了,想吃風的腦髓和虎的下巴……在這時,她就俨然是一個主宰一切,任意操縱,尊貴的象什麼命婦似的,因而就用她的腳,發怒時蹴到她女兒,一面又威嚴又傲慢地吆喝: “你這賤丫頭,給我跳井去!快跳——” 然而在她作威作福到想着——這就是那幻想突然破滅的時候,她原有的怨恨又膨脹了,并且因為從富貴跌到貧窮,失望和嫉妒使她更傷心,更甚的恢複了類于瘋子的那狀态;于是小人兒就象是應該似的,也更倒黴了:她媽又把所有的不幸都加到她。

     “都是你!——”她媽切齒的說,又用腳去蹴。

     因為這一腳蹴去的力量太大了,并且在腰間,小人兒就不能忍耐的叫了起來;眼淚正連續着湧上眼裡。

     “還敢哭!”她媽又罵,“你這死不掉的,留着累贅人!”并且又用腳去蹴,作為她禁止哭泣的表示。

     小人兒害怕蹴,于是緘默着。

     雖說她脆弱的心靈被一種權力緊緊的壓迫,在驚恐和顫抖,但為她的安全——其實是為避免那無端的迫害——蹴,她忍住眼淚,更其安靜的蜷伏着,這完全象一隻被征服或将餓斃的畜牲了。

     在忍耐中,她的心是抖抖地懸着,因為她媽的自語還依樣不休,時時響到她耳邊來,使她警覺着自身的危險;她聽到大街上打更,闆壁中老鼠追逐,以及——凡是在深夜裡響動的各種聲音,也都使她感覺到恐怖。

     然而睡眠,終于來拯救她,她是太倦了。

     她慌慌惚惚地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她是做得太多了,幾乎成為不變的,在她由恐怖的疲乏而入睡時,就忠實地來了,把她引到高聳的孤另的塔頂去,一隻黑的大手抓住她腰間,要把她從半空中摔到地上去,于是她掙紮,她呼喊,然而她沒有這種力,她的力全被那隻黑的大手抓住了,她隻得忍着氣,無抵抗的,任憑糟踏;并且,她張眼求救,但她的四周是黑的,黑得象鐵鍋的底……于是她被摔下去,身體在她自己眼前飛散,每部分都象一粒微細的沙。

     她醒覺了;在她神志迷離中,她驚顫地猛然想到,她腰間的痛楚卻是因為她媽用腳蹴它的緣故。

     于是她又安靜地在床尾蜷伏着。

     四 當晨曦把夜的黑暗驅逐到屋隅,小人兒就為了習慣,也象在冥冥中有了一種知覺似的,使她的眼睛很困難的張開了,看見她媽正在沉睡,便愈加小心的怯怯地溜下床去,她預備做她應做的工作,趕着羊群到牧場去。

     一離開她媽,這小人兒的心就忽然得了寬赦,活潑潑的跳躍起來;在這時,她已經忘卻她媽,和那個夢,以及她自己腰間的痛苦了;充滿在她心裡的,是天真,和一種感覺她自己快樂的情趣。

     她和她的影子在路上的陽光裡飛跑着,象兩個動人的可愛的小鳥;她到王家去領她的羊群。

     “土地他說今天會送給我甘蔗,還有……” 小人兒一面跑,一面想。

     “小人兒!” 她希望土地即刻就喊她。

     不久,閃動在她眼前的,又是那一群使她喜悅的,象雪一般白的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