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泊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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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片段 浦口和南京 船到了浦口,還不曾靠攏碼頭時,無數肮髒透了的黑臉苦力,尚距離着六七尺遠便都跳上船來,蜂擁着,争先恐後的向我們——我和十幾個新認識的同伴——的地方亂搬行李。

     “不要動!” 我們大聲地喊着;然而那勇敢的苦力們,象聾了耳朵,又象是搬他們自己的東西似的,毫不理會的拿起箱子和網籃或鋪蓋便兇兇地各自向前走。

    這樣,幸虧我們的人數幾乎和行李的件數平均,大家費盡了所有的氣力,這才将被搬去的許多東西搶回。

     “真無異于土匪!”一個朋友歎息着。

    于是,我們便半月形一般的站着,将行李圍守在中間,等待着旅館裡接客的來到。

     “通商旅館!”用黑布捆着藍布袍子腰間的人,拿着招牌的片子闖進我們身邊來喊着。

     “就住這個吧。

    ”因為我們都不曉得那個旅館好和歹,且逼切須要一個接客的來照顧我們的行李,便這樣的決定了。

     那旅館的片子上,明明寫着三等六角,二等一元二角,頭等二元四角;但我們到了旅館後,那賬房先生引我們到頭等房間去,剛推開門,便有古舊的潮濕的氣味,象污水溝被陽光曬着的那種奇臭,強烈地向我們的身上沖來……屋子裡牆上挂滿着香煙公司的美女畫。

     “這不是頭等的吧。

    ” “是的是的!”賬房先生回答着。

    “那才是二等哩……”他說了,便指着廚房和廁所中間那又矮又破爛的小房子。

     “唉!橫直隻一天,算了吧。

    ”大家都忍耐着将行李搬進去。

     到夜裡,茶房哼着“哎啊哎啊”的小調拿進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玻璃的燈罩上貼着兩條黃紙,還滿着煤油的煙塊;王君見着便這樣說: “這個燈怎麼成呢?換一個!” “沒有。

    ”茶房懶懶地回答。

     “換一個燈罩也好。

    ” “沒有。

    ” “那麼把燈罩擦一擦好了。

    ” “這不須擦。

    ”茶房依樣懶懶地說了,将燈放在桌上,便哼着小調走了。

     “真沒有法子!”陳君和王君同時歎息。

     不久,同伴們都洗澡去了;我因為身體太困頓的緣故,獨自在這微弱的黯慘的燈影裡面,躺在床上,看着《苦悶的象征》。

     “拍拍……”門上忽然這樣響着輕微的聲音。

     “那個?”我問。

     “拍拍……”這聲音又響過後,門兒才慢慢地開進來,露出一個光烏烏的頭,和上海娘姨一般中年婦人的臉。

     她微笑地低聲說: “少爺!你……你要麼?”将臉兒轉到後面。

     站在這婦人後面的,是一個燙頭發,臉兒白白,唇兒紅紅,穿着綠色綢子夾衣和藍褲子的年約二十歲的姑娘。

    在這時,她用盡了笑意,眼睛極妖娆地瞟了又瞟…… “少爺!好吧?隻五元。

    ”婦人又微笑着說。

     “去,讓野狗一般的人們去逞其忍(兇)暴的……”但我又抑制着了;隻搖了一搖頭。

     “幹淨的……包保……”稍停,婦人又接着說;“旅館裡很寂寞,……少爺……!……幹淨……” “去吧,我不要!”我終于把門關上了。

    在這時,那個白臉紅唇的姑娘,所有的笑意都消滅了,卻現着一種輕蔑的不屑的神氣,撇歪着嘴,似乎是這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