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藝術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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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教他對守着,卻越發使他的心弦滞澀了。

    老牧師看感動不了他,便另外變了法子,想引導他去觀察天然風景去,破他胸中的煩悶。

    這一晚上,月色分外皎潔,又有小靈都慫恿着,所以老牧師便領着這兩個青年,出了村子,雇了一隻小船,小靈都自己點着篙,便撐到湖心裡來。

     夜氣漸深,一陣陣的露點兒漸多,着在人的皮膚上,被風吹着,驟然起了一種峭栗的感覺,——不止是冷的感覺——一直從皮膚的纖維上顫到心頭。

    外面對着明徹無邊的月色,映在水面,這等景象,卻越發使那小船上的青年,心裡凄苦。

    老牧師哪會知道,隻是高談闊論的去說:“什麼是造物咧,這清風明月一切的物象,方可以表現得出上帝的權能咧!人要違背了創物的本旨,便是罪惡咧!”又說:“對着這樣的自然,卻正是消除心中罪惡不潔的好時機咧!”長篇大論的隻管說,小靈都卻隻管用竹篙去點破水中的月影兒玩,那斜欹着的青年,卻隻管含着滿眶失望的熱淚,呆呆的出神,半晌,方嗚咽着說道:“自然——”他語氣中很含了疑問的意思。

     這個當兒,忽的從蘆荻叢中,又咿咿呀呀出來了一隻比他們的船較大的船,船上面也是沒有棚子的,卻隻有兩個人,并肩坐着。

    老遠裡從月光下看,便知是一男一女。

    他們的面前,陳設了些果品,兩本書籍,那個男的身旁,有一個寫生架子,卻分不清架上已有畫片沒有。

    咿呀咿呀的聲近了,這兩隻船距離,不過有十幾碼了,兩邊彼此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那隻船上的男子,仿佛有三十歲,穿了一身純黑色的西服,臉上現出又活潑又清秀的容色來。

    一手執着一隻鉛筆,瞧着對面的一帶小山,正在畫稿子。

    那個女的,約摸有二十四五歲,穿得非常的雅淡,隻是右手上帶了隻晶瑩奪目的鑽戒,仿佛是在蜜月中的情形。

    她靠在男子的身旁,兩隻秋水般的妙目,隻是在月光下,随着男子的手指去移動她的視線。

    一回兒男子指着對面的自然景色,去和她低低的說話,她隻是微笑着點頭,就從微笑的時候,她的腮幫嘴角上便能表現出她的純潔靜蜜的愛情來。

    男子勾錯了畫稿,丢下鉛筆,從衣袋裡取出塊橡皮,方要去抹擦去,不知怎的,竟然失手掉下水去,她急了,俯了身子去撈取,船一傾側,幾乎閃了下去。

    男子伸出膀臂,将她抱起,她喘着氣兒,隻是向着他微微的笑。

    這時他們倆互相依靠着,一個現出驚惶的顔色,一個卻現出真美的笑容來。

    船面一仄一動着,水面起了一些微波,在美麗的月光下,真像美神和愛神出現一般,男子在驚急中越發見得出熨貼的情緒來,而她在天真活潑裡更現出她的美麗。

     水面起了一陣微飔,兩隻船便趁着這個當兒,就漸離漸遠了,那隻船轉到東岸去了。

    這時從風聲裡,有一片嬌婉的歌聲,飄過水面,傳到老牧師他們三人的耳朵裡,是: 芙蓉花、蘆荻葉, 你們倆是:一個兒美麗,一個兒清潔。

     本不是同根兒生,卻為什麼在秋江岸上相團結? 為的是美麗!為的是清潔!因有這樣愛力吸引着, 便成了草木的夫妻,永沒有分裂。

     露冷冷、風烈烈。

     哪怕有秋夜的嚴霜!冬日的飛雪! 雕瘦了黃花!枯落了秋葉! 但是他們的根本,是永久的團結。

     因為有無窮的愛力相依托! 你們的美麗,你們的清潔, 宛同那江上的清風,山中的明月,永沒有變更,沒有絕滅。

     音韻從水上流來,分外好聽。

    這時老牧師,眼見那月下的愛情風景畫的實現,不知怎的,從靈魂起了一種異感,隻是一聲兒不言語,枯黃的面色,也一陣一陣發起紅潤來,可見他這時血液流行的急旺。

    忽地記起自己青年的情事來,這時看見的皎潔無私的月兒,懸在清明的天上,一片平如鏡子的湖光,映着多多少少的靜物,這方可以發現天地的自然哦,方才他們那副甜蜜親愛的表情正是宇宙的真自然哦,湖水啊!夜月啊!愛的人啊!真正的自然,自然的真美,仿佛世界上沒有一點事物,所有的便是在這時的表現裡。

    老牧師覺悟了!自己覺得,已經不是四十五歲的人了!也不是湖外村裡,規行矩步須發浩然的老牧師了!覺得自己又返到三十年前的時代,什麼東西都帶着些神秘戀愛性的精神哦!這才是神秘戀愛的作用呢。

    牧師正在想着,一邊又猛的想起,去拉起那個不幸的青年來,同他講說這神秘自然的問題。

    忽然聽得豁喇一聲,回過身去一看:船邊起了一個大旋渦,一個影子,沉了下去,還聽得一個呼喊的反響,在小山的樹林裡。

     牧師呆了,覺得遲了!小靈都也喃喃的繼續顫聲說:“自……然……”,拿着竹篙。

    不知要怎樣! 一片薄薄的白雲,遮住了半邊明月,隻聽得西風拂着蘆荻,索索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