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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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之中國文學 好個荒涼的沙漠,無邊無際的……俞平伯先生說,到過洋鬼子那裡去的人回到禮教之邦來,便覺得葬身荒漠裡似的;那裡有精神生活!“物質臭”熏天的西方反而是藝術世界,你道奇不奇?那裡……那裡億萬重壓迫之下的工會裡,尚且有自己的俱樂部,有文學晚會;工人出廠洗洗油手,帶上領帶便上劇院去。

    何況…… 好個荒涼的沙漠,無邊無際的!一片黃沉沉暗淡的顔色,——不要鮮麗,不要響亮,不要呼吸,不要生活。

    霞影裡的蜃樓,是我孤獨凄涼的旅客之唯一的安慰。

    然而他解不得渴,在沙漠裡水草是奇珍,我那裡去取水呢? 好個荒涼的沙漠,無邊無際的!魯迅先生雖然獨自“呐喊”着,隻有空闊裡的回音;……雖然,雖然,我走着不敢說疲乏,我忍着不敢說饑渴;且沉心靜氣的聽,聽荒漠裡的天籁;且凝神壹志的看,看荒漠裡的雲影。

    前進,前進!雲影裡的太陽,可以定我的方向;天籁裡的聲音,可以測我的行程。

    (小叙) 文學革命的勝利,好一似武昌的革命軍旗;革命勝利了,軍旗便隐藏在軍營裡去了,——反而是聖皇神武的朝衣黼黻和着元妙真人的五方定向之青黃赤白黑的旗幟,招展在市僧的門庭。

    文學革命政府繼五千年牛鬼蛇神的象形字政策之後,建設也真不容易。

    “文學的白話,白話的文學”都還沒有着落。

    “民族國家運動”在西歐和俄國都曾有民族文學的先聲,他是民族統一的精神所寄。

    “中國的拉丁文”廢了,中國的現代文還沒有成就。

    請看: “他們将如何?……他們欺侮我如狼欺侮一隻小羊一樣。

    ”或者——“本來,為這件,我和他們大傷情感。

    ”她……說。

     “為這件”三個字,中國的人,尤其是說白話的人,向來不這樣說。

    那“狼和羊”的一句,我念着都不能順口;我若要背誦他,一定比《大學》《中庸》難萬倍,不用說順口說出來了。

    我似乎是個中國人,并且念了書的,尚且如此。

    我當初想這樣的句子大概不是中國活人說的,然而那兩句卻偏偏括在引号“”裡。

    呵!我明白了:這是翻譯過來的。

    那裡有絲毫現實性和民族性? 小說裡的“引語”至少要貼切說話的人,何況簡直不成“話”。

    ——難怪“四五”年來的努力枉然抛棄:說鼓書,唱灘簧,廉價的舊小說,冒牌的新小說——他們的思想雖舊,他們的話卻是中國話,聽來流利——仍舊占斷着群衆的“讀者社會”。

    文學的革命政府呵,可憐你号令不出都門。

    這是中國新文學的第一期:不是僞古典主義,而是外古典主義。

    你什麼時候走?我必定備盛筵替你送行。

    (外古典主義) 我們應當說愛是人的; 我們可以說愛是獸的; 我們不能說愛是神的。

     俞平伯 現在雖則有許許多多無聊的愛詩:“東君”變成了“安琪兒”,“弓鞋影”變成了“接吻痕”,花花絮絮蜂蜂蝶蝶依舊是飛着,不過稍稍練習了些Lavalse(轉旋舞);飛舞時帶些洋氣罷了;——可是我們應當承認近年來散文和小詩都與小說不同,已經開始鍛煉中國之現代的文言。

    譬如朱自清先生的《毀滅》…… 我們且專談詩的内容——那詩的技術,本來不是我們不做詩的文學評論者所談得的;像徐志摩先生,他能用中國話譯曼殊斐兒,他自然就能長吟“幻想”;——我們且不要獻醜,隻略談談詩的内容——愛。

    愛真正不是神的,愛是人的。

    愛若是神的,便是說謊。

    禽獸之邦裡的女鬼子往往說:“人難道是感情的主人!”就這一句話斷送了一切法律道德宗教。

    她為的是不肯說謊。

    詩(Po&ea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