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郭沫若

關燈
沫若:

    多年沒有通音問了。三四年來隻在報紙雜志上偶然得知你的消息,記得前年上海的日本新聞紙上曾經說起西園寺公望去看你,還登載了你和你孩子的照相。新聞記者的好奇是往往有點出奇的,其實還不是為着“哄動”觀衆。可憐的我們,有點像馬戲院裡野獸。最近,你也一定會在報紙上讀到關于我的新聞,甚至我的小影,想來彼此有點同感吧?

    我現在已經是國民黨的俘虜了,這在國内階級戰争中當然是意料之中可能的事。從此,我的武裝完全被解除,我自身被拉出了隊伍,我停止了一切種種鬥争。在這等着“生命的結束”。可是這些都沒有什麼。使我慚愧的倒是另外一種情形,就是遠在被俘以前——離現在足足有四年半了——當我退出中央政治局之後,雖然是因為“積勞成疾”病得動不得,然而我自己的心境就已有了很大的變動。我在那時,就感覺到精力的衰退甚至于澌滅,對于政治鬥争已經沒有絲毫盡力。偶然寫些關于文藝問題的小文章,也是半路出家的外行話。我早就“猜到了”我自己畢竟不是一個戰士,無論在那一戰線上。

    這期間看到了你的甲骨文字研究的一些著作,《創造十年》的上半部。我想下半部一定更加有趣:創造社在五四運動之後,代表着黎明期的浪漫主義運動,雖然對于“健全的”現實主義的生長給了一些阻礙,然而它确實殺開了一條血路,開辟了新文學的途徑。而後來就像觸了電流似的分解了,時代的電流使創造社起了化學的定性分析,它因此解體,風化。這段曆史寫來一定是極有意思的。時代的電流是最強烈的力量,像我這樣脆弱的人物也終于經不起了。曆史上的功罪,日後自有定論,我也不願多說。不過我想自己既有自知之明,不妨盡量的披露出來,使得曆史檔案的書架上,材料更豐富些,也可以免得許多猜測和推想的考證功夫。

    隻有讀着你和許多朋友翻譯歐美文學名著,心上覺着有說不出的遺憾。我自己知道雖然一知半解樣樣都懂得一點,其實樣樣都是外行,隻有俄國文還有相當的把握,而我到如今沒有翻譯過一部好好的文學書(社會科學的論著現在已經不用我操心了)。這個心願恐怕沒有可能實現的了。

    還記得在武漢我們兩個人一夜喝了三瓶白蘭地嗎?當年的豪興,現在想來不免啞然失笑,留得做溫暖的記憶罷。願你勇猛精進!

    瞿秋白1935,5,28汀州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