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黃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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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的詩人中間,有一個人為我所最佩服,這就是黃公度。公度名遵憲,是廣東嘉應州人,曾參與戊戌政變,但是他政治上的主張不及文學上的更為出色。不過講到詩的問題上,我是個外行,我所以佩服他的,還因為他的學問與見識,古人所謂“買椟還珠”,我其實是難免這句話的諷刺的。

    黃公度的著作有《日本國志》《人境廬詩草》和《日本雜事詩》這三種,都已有刻本。《日本國志》和《日本雜事詩》看似平常,這裡卻有黃公度的特色。第一是因為他對中國文化有研究,看日本繼承中國文化的地方特别清楚,也很有興趣。第二又因為他懂得新學,知道凡事應當革新,所以他對于改革能夠了解。這兩種特色若不能具備,一個人的意見便不免于偏。《雜事詩》定本序有雲:“餘所交多舊學家,微言諷刺,咨嗟太息,充溢于吾耳,雖自守居國不非大夫之義,而新舊同異之見時露于詩中。及閱曆日深,聞見日拓,頗悉窮變通久之理,乃信其改從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樹立,故所作《日本國志》序論往往與詩意相乖背。”因為定本刊于光緒戊戌(一八九八),已在初版十九年之後,他的對于變法的見解已經大有改進了。如原本卷上七十二論詩雲:

    幾人漢魏溯根源,唐宋以還格尚存,

    難怪雞林賈争市,白香山外數随園。

    日本人學做漢詩,可以來同中國人唱和,這是中國文人所覺得高興的一件事,這裡黃君卻簡單的加以取消,無絲毫留戀之意,這在當時是不可及的了。

    定本卻改作:

    豈獨斯文有盛衰,旁行字正力橫馳,

    不知近日雞林賈,誰費黃金更購詩。

    《人境廬詩草》十一卷是他的詩集,其特色在實行他所主張的“我手寫我口”,開中國新詩之先河,此外便不是我所能說的了。我以前曾經得到一種抄本,竹紙綠色直格,每半葉十三行,中縫刻“人境廬寫書”五字,書簽篆文“人境廬詩草”,乃用木刻,當是黃君手筆,書高二十三公分,而簽長有二十二公分,印紅色蠟箋上,書凡四卷,與刊本比較一下,内容大緻與前六卷相同,其中有九十四首乃被删去,當系少作的集外詩,但也很值得收羅,隻可惜這個抄本今已失去了。其中也有不少好詩,刊本中有《人境廬雜詩》八首,抄本原有十首,所删第九十兩首昔曾抄存,今錄于下,也是人境廬的掌故。

    扶筇訪花柳,偶一過鄰家。

    高芋如人立,疏藤當壁遮。

    絮談十年亂,苦問長官衙。

    春水池塘滿,時聞閣閣蛙。

    無數楊花落,随波半化萍。

    未知春去處,先愛子規聲。

    九曲欄回繞,三叉路送迎。

    猿啼并鶴怨,慚對草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