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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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伯玉《春浮園偶錄》,在崇祯三年庚午七月二十二日條下有一則雲: “讀範石湖《吳船》《骖鸾》諸錄,雖不能如放翁《入蜀記》之妙,然真率之意猶存,故自可讀。

    惟近來諸遊記正蘇公所謂杜默之歌,如山東學究飲村酒食瘴死牛肉,醉飽後所發也。

    ”《入蜀記》多記雜事,有《老學庵筆記》的風格,故讀之多興趣,如卷四記過黃州時事,八月二十一日條下雲: 兩年前的秋天我寫過一篇文章,題曰“漢文學的前途”,後邊附記裡有這樣的一節話: 上邊這趟野馬跑得有點遠了,現在還是回過頭來談範石湖他們所說的胡俗吧。

    當時他們從臨安走來,看見過淮北衣裝異制,或語音微改,不禁傷歎,正是當然的,但是我們來切實的一查考,這些習俗的餘留似乎也很是有限。

    諸人記行中所記是南宋初期的事,去今已遠,又都在開封一帶,我們不曾到過,無從說起。

    且以北京為例,少加考察。

    燕雲十六州自遼迄元曆時四百四十年,淪陷最久,至滿清又曆二百七十年,建為首都,其受影響應當很深了,但自民國成立,辮發與翎頂同時銷除,普通衣服雖本出胡制,而承襲利用,亦如古來沿用之着靴着袴,垂腳而坐,便而安之,不複計較其原始矣。

    清末革命運動勃興,其目标殆全在政治,注意禮俗方面者絕少,唯章太炎先生或可以說是唯一的人。

    太炎先生于民國二年秋入北京,便為袁世凱所羁留,前後幽居龍泉寺及錢糧胡同者四年,其間曾作《噀伧文》,對于北方習俗深緻笑罵,可以考見其意見之一斑。

    此文似未曾發表,亦本是遊戲之作,收在《文錄》卷二中,寒齋所有一本乃是餅齋手錄見贻者,前有小序曰: “駕車人自言姓趙,雲向來不許人看南使,近年方得縱觀。

    我鄉裡人善,見南家有人被擄過來,都為藏了,有被軍子搜得,必緻破家,然所甘心也。

    ”又《老學庵筆記》卷二雲: “過雙柳夾。

    回望江上遠山重複深秀,自離黃雖行夾中,亦皆曠遠。

    地形漸高,多種菽粟荞麥之屬。

    晚泊楊羅洑。

    大堤高柳,居民稠衆,魚賤如土,百錢可飽二十口,又皆巨魚,欲覓小魚飼貓不可得。

    ”又卷一之金山寺榜示,賽祭豬頭例歸本廟,卷五之王百一以一招頭得喪,遂發狂赴水幾死,諸事皆有意思,更多為人所知。

    石湖記行諸錄自較謹嚴,故風趣或亦較少,唯在三錄中我讀《攬辔錄》卻更有所感,這是乾道六年八月使金的紀事,元本二卷,今隻存寥寥數葉,蓋是節本,不及樓攻媿的《北行日錄》之詳,但因此得見那時北地的情形,是很有意義的。

    八月丁卯即二十日至舊東京,記其情狀雲: “眙目侈口,甕項大瘤,氈袍高履,胡坐轅辀。

    梆子起舞,二簧發讴。

    ”關于婦女有雲: “民國二年,北軍南戍金陵,間攜家累,水土相失,多成疾疫,彌年以來,夭殙相繼。

    昔覽《洛陽伽藍記》,載梁陳慶之北聘染疾,楊元慎水噀其面而為之辭,今廣其義而噀之。

    ”案楊元慎原文見《洛陽伽藍記》卷二,嚴鐵橋編《全後魏文》中未收,嘲弄吳兒語雖刻薄,卻亦多隽,可謂排調文之傑作。

    太炎先生被幽于北京,對于袁氏及北洋政府深緻憎惡,故為此文以寄意,而語多诙諧,至為難得。

    如雲: “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為田處,舊城内粗布肆,皆苟活而已。

    四望時見樓閣峥嵘,皆舊宮觀寺宇,無不頹毀,民亦久習胡俗,态度嗜好與之俱化,最甚者衣裝之類,其制盡為胡矣。

    自過淮已北皆然,而京師尤甚,惟婦人之服不甚改,而戴冠者絕少。

    ”案《北行日錄》卷上記乾道五年十二月九日入東京城,十日條下有雲: “故都李和炒栗名聞四方,他人百計效之終不可及。

    紹興中陳福公及錢上閣恺出使虜庭,至燕山,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