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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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秋天,我到鄉下去養病,在"内河小火輪"中,忽然有人隔着個江北小販的五香豆的提籃跟我拉手;這手的中指套着一個很大的金戒指,刻有兩個西文字母:HB。

    “哈,哈,不認識麼?"我的眼光從戒指移到那人的臉上時,那人就笑着說。

    一邊說,一邊他就把江北小販的五香豆提籃推開些,咯吱一響,就坐在我身旁邊的另一隻舊藤椅裡。

    他這小胖子,少說也有二百磅呢!“記得不記得?××小學裡的幹癟風菱?……"他又大聲說,說完又笑,臉上的肥肉也笑得一跳一跳的。

    哦,哦,我記起來了,可是怎麼怨得我不認識呢?從前的“幹癟風菱"現在變成了"浸胖油炸桧!"——這是從前我們小學校裡另一個同學的綽号。

    當時他們是一對,提起了這一位,總要帶到那一位的。

    然而我依然想不起這位老朋友的姓名了。

    這也不要緊。

    總之,我們是二十年前的老同學,打架打慣了的。

    二十多年沒見面呢!我們的話是三日三夜也講不完的。

    可是這位老朋友似乎很曉得我的情形,說不了幾句話,他就裝出福爾摩斯的神氣來,突然問我道:“回鄉下去養病,是不是?打算住多少天呢?”我一怔。

    難道我的病甚至于看得出來麼?天天見面的朋友倒說我不像是有病的呢!老朋友瞧着我那呆怔怔的神氣,卻得意極了,雙手一拍,笑了又笑,翹起大拇指,點着自己的鼻子說道:“你看!我到外國那幾年,到底學了點東西回來!我會偵探了!"“嗯嗯——可是你剛才說,要辦養蜂場罷,你為什麼不挂牌子做個東方福爾摩斯?"我也笑了起來。

    不料老朋友把眉毛一皺,望着我,用鼻音回答道:“不行!福爾摩斯的本事現在也不行!現在一張支票就抵得過十個福爾摩斯!"“然而我還是佩服你!"“呵呵,那就很好。

    不過我的本事還是養蜂養雞。

    說到我這一點偵探手段,見笑得很,一杯咖啡換來的。

    昨天我碰到了你的表兄,随便談談,知道你也是今天回鄉下去,去養病。

    要不然,我怎麼能夠一上船就認識你?哈哈,——這一點小秘密就值一杯咖啡。

    "我回想一想,也笑了。

    往後,我們又漸漸談到蜂呀雞呀的上頭,老朋友伸手在臉上一抹,很正經的樣子,扳着手指頭說道:“喂,喂,我數給你聽。

    我出去第一年學醫。

    這是依照我老人家的意思。

    學了半年,我就知道我這毛躁脾氣,跟醫不對。

    看見報上說,上海一地的西醫就有千多,我一想更不得勁兒;等到我學成了時,恐怕就有兩千多了,要我跟兩千多人搶飯吃,我是一定會失敗的。

    我就改學缫絲。

    這也是很自然的一回事。

    你知道我老人家有點絲廠股子。

    可是糟糕!我還沒有學好,老人家絲廠關門,欠了一屁股的債,還寫了封哀的美敦書給我,着我趕快回國找個事做。

    喂,朋友,這不是把我急死麼?于是我一面就跟老人家信來信去開談判,一面趕快換行業。

    那時隻要快,不拘什麼學一點回來,算是我沒有白跑一趟歐洲。

    這一換,就換到了養蜂養雞。

    三個月前我回來了,一看,才知道我不應該不學醫!"老朋友說到這裡,就鼓起了腮巴,一股勁兒看着我,好像要等我證明他的"不該不學醫&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