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關燈
欽定四庫全書 荊川集卷五 明 唐順之 撰 書 答顧東橋少宰書 某竊聞昔人以名譽不聞歸過朋友者謂其實溢乎内而譽不副之者耳非謂本無可以緻譽而朋友為之贲飾以私於其好也沈别駕至辱賜手書奉函驚愧竊不自知所以先容於左右者開函讀之乃知以陳王二友之故明公過信而不疑耳是二友無乃私於其好故忘其醜而飾成其所長明公亹亹好士故博取於朋友之譽而不暇究乎其實也然在仆何敢當也仆自為諸生時得明公之文而讀之雖不能窺其精意然竊向往焉及從遊薦紳間又獲聞明公高誼傾海内而求士甚於士之求公且不在古人之後則心益慕之然蓄之數年而不敢通姓名於左右則亦有說夫玉工好玉則昆吾于阗之産非不欲盡而收之然有所不能收者碔砆耳瓊瑰碔砆亦莫不欲自獻於玉人之前然而有所不敢獻者自知其為碔砆耳仆迂戅無能人也過不自量嘗從諸友人學為古文詩歌追琢刻镂亦且數年然材既不近又牽於多病遂不成而罷去及屏居山林自幸尚有餘日将以遊心六籍究聖賢之述作鑒古今之沿革以進其識而淑諸身及牽於多病辄複罷去既無一成則惟欲逃虛息影以從事於莊生所謂堕體黜聰以為世間一支離之人耕食鑿飲以畢此生而不敢有觊乎其外蓋所自量者審也又何敢以求知於左右也哉即使朋友欲為仆文飾計亦無以過於仆之所自量者矣不知二友之所以譽仆於明公者何語而明公又何從而過信之也此仆之所自愧且懼而不敢當也伏惟明公與世卷舒向也遵晦丘園時也於公一不以為損及出而秉鈞軸時也於公一不以為喜然而海内之士方公之退處則皆眷焉望其複用及其既用則皆望其秉鈞軸及公之秉鈞軸則皆欣然以喜何也仆竊觀聖人系易于否泰初爻皆有彚征之說焉至於泰之以隣否之疇祉則皆系之於四四者大臣之位近君而任重者也近世之士愞熟獧巧之習日工而羔羊素絲之節或衰矣而任重之人所指以為才且賢者又往往在彼而不在此蓋士習既然而示之以好惡者則又然何恠乎靡靡一風也是以雖清明平泰之世而包羞匪人或不勝參錯乎其間雖否泰之機未必系此而士習隆污則亦可知必有大人君子任當世之重以身範物離祉其疇以長君子之道而默消隂邪彚征之氣此海内所以緻望於明公而非明公不能副海内之望也則如仆僻處山林亦将拭目以觀盛德不徒為知己之私感而已迂踈病廢之人本不宜開口及世事縱言至此恃明公之知也惶恐惶恐前辱雄文垂示此明公所以誘誨仆者至深也謹拜教草草作載酒亭一詩用緻向往之懷更希教之 答李中谿禦史書 兄之使閩也一年矣辱以書下問者且數四矣而仆無一言之獻豈惟素性迂戅自度不能然亦以兄之才力自足辦此耳既又自惟以為兄之才力固不待人然屢問而屢無一言焉是亦不免有負相知乃輾轉思之竟無所得惟有一事可以少效愚悃而塞下問之勤者則言之适在此時然亦自度非迂則戅也惟兄亮之而已且夫撫按之權舉劾最重百官之所以勸懲公道之所以開塞其系於撫按舉劾亦最重然而今世所謂舉劾者仆竊異焉仆嘗備員郎署矣嘗得日聞邸報矣或曰今日某巡撫舉劾奏至矣仆不問而知之矣或曰今日某巡按舉劾奏至矣仆不問而知之矣何也其所舉者可不問而知其必藩臬方面大官也其所劾者可不問而知其必通判縣丞小官也其所舉者可不問而知其必牽朋聯伍不數十人不止也其所劾者可不問而知其必寂乎寥乎才三兩人也如此則是賢者盡大官而不賢者盡小官也則是賢者甚多而不賢者甚少也夫使賢者盡大官又使賢者甚多而不賢者甚少則宜其政平而訟理苞苴不行於上怨毒不結於下天下可以卧而帖帖矣而顧不能然則是大官不能盡賢與賢者不必甚多而不賢者不必甚少也大官不必盡賢而賢者不必甚多不賢者不必甚少則彼舉大而劾小者無乃大官則足以樹恩而小官無傷於任怨也欤又無乃勢弱者易淩而根固者難拔也欤而其所舉所劾之多與少又無乃厚市恩而薄引怨也欤如此則人心奚而得勸懲公道奚而得不塞也雖然固亦有藩臬方面大官而不舉或反見劾者矣嘗駭而問其人焉則是非能劾藩臬方面大官也亦非其人之果不賢也或負氣倔強不善曲媚者也不然則受人指嗾為之快忿者也亦有通判縣丞小官而不劾或反見舉者矣嘗駭而問其人焉則非能舉通判縣丞小官也亦非其人之果賢也或多援善鑚最有力者也不然則其親與故也如此則所劾者縱非小官則必負氣倔強與為人快忿者也所舉者縱非大官則必多援善鑚與親且故也然則人心又奚而得勸懲公道又奚而得不塞也由此言之為撫按者固不得以能舉人能劾人為榮而必以舉劾之不稱為可懼矣今兄之所屬其為方面大官者誰乎其為州縣小官者誰乎仆固不知也賢者多乎少乎不賢者多乎少乎仆固不知也而為是多口者亦據素所疑於人人者言之耳然以兄之志剛而識明秉正而嫉邪固必不同於人人矣必能示勸懲而彰公道矣又何藉於仆之言乎然仆之為是言於兄亦非欲兄之不舉大官不劾小官也非欲兄之所舉必少而所劾必多也大官果賢矣或矯而不舉亦私也賢者果多矣或避收恩之名而欲矯之以少舉不賢果少矣或沽澄清之譽而欲矯之以多劾者亦私也雖然以為莫如精舉而慎劾則劾者固少而舉者固不得多矣或曰舉劾皆少則是善有隐而不章惡有微而不屏也是不然矣夫天下中人多而其最賢與最不賢者少矣舉劾所以出於常格以待最賢與最不賢之人耳若夫小善小惡則固有考語矣又何慮善有不章而惡有不屛也故仆以為莫如精舉而慎劾兄意何如一言之獻如是而已惟兄亮之劉實夫已葬否葬時已有銘否如未有銘吾輩雖不文然以交遊相知之故亦當強力為之兄北上時可問其家取一行狀攜來何如種種衷曲不能多談惟俟面既 與周中丞論項守書 數辱惠書教督以所不及深感知愛無量仆自去歲移家至陽羨與世益踈濶此昔人所謂懶與病相成雖僅守固陋不敢墜失至於讀書窮理冀有新得則甚不能也其何以仰副明公教督之勤耶知愧知愧茲啓仆友人有項喬者其人溫雅純實雖自處若謙退而其志常欲為古人雖其貌樸野而其中實耿耿然雖多卧疾若不任事而實蹇蹇奉職不肯一日屍乎其官仆於交遊中知之最深而資其切磋之益亦最久矣又自羅翁當國為缙紳所輻辏而永嘉之人根株附麗攫美官鼔聲勢者尤衆喬與羅翁又有葭莩之親乃獨泊然自守不亂於羣甘心隐約不觊非望然此士人居身之常不足以稱喬而喬之不苟大率可見也此不惟如仆輩與之素交遊者能知喬而士夫亦多知喬者夫以仆素辱明公之知則固可以薦人而不為僭以仆知喬之深則固可以薦之於明公而不為黨自喬在屬下二三年間仆不敢以一字稱喬於左右者豈仆過避嫌疑使喬之名譽不通於上而歸朋友之過於仆耶竊以為明公精監近世希有又素以汲引人材為心而喬之為人必能在處有所樹立則明公自将知喬而喬自足以受知於明公又何藉乎仆為人媒也昨得邸報見明公薦三郡守獨不及喬則始怃然異之既而思之何仆所料之不中耶豈喬之失其故步耶或喬之廉靖宜於郎署而不宜於郡守耶抑仆秪見喬前日之善而明公秪見喬今日之未善耶不然則或有間之者耶不然則以明公精監照物無遺而喬也日夕在左右而獨不得借餘光焉豈其命耶夫人情翻覆不常旬日異态固有匿情為善而後或敗露者矣亦有始雖強於為善而後不免改節者矣仆又何敢以四五年前所見過信故人耶雖然喬悃愊可信人也以喬之素能蹇蹇奉職則其為郡守不肯闒茸或可知也以喬之素不肯奔競以觊非望則其在郡不肯自污或可知也又未敢以過疑故人也雖然仆所取信者明公之監也明公之黜喬而不舉必有說也則是喬固可信者少而可疑者多耶果飾於前而壞於後耶不然何為其見黜於明公也耶明公非不憐材則是喬果敗露與改節也仆之心不能解也使喬之賢而偶未見知於明公則仆固不敢默矣使喬果不賢以自取戾焉亦宜一請教於明公而與之絶可也是以不量狂妄而有是說焉伏惟亮而恕之幸甚 答江五坡提學書 海内交遊如兄者幾人而交遊中能重意氣不輕然諾如兄者又幾人與兄一别至今幾時中間問訊能相通者有幾眷言思之可為怅恨李中谿使來辱手書惓惓殊自慰幸又辱寄到十三經注疏此大惠也仆於此書去歲在山中偶嘗讀之而於三禮者讀之頗詳竊以為王鄭諸儒雖未能深究乎先王之精藴至於形聲器度之間比較同異參量今古其功最多學者欲因筌蹄以求魚兎則此書不可不觀惜其舊闆譌謬既多馍糊又甚故雖素好學者或倦於觀焉兄之刻此學者可謂幸矣而仆山野之人顧先得之不尤為幸欤中谿又欲刻杜佑通典恐此亦須刻也兄可贊之伏惟兄之莅閩且三年矣八閩之士固已丕然向風矣而兄猶以人材風俗轉移變化之故未得其端為言者此足以知兄之志也夫今之為提學者苟博識善文及程較諸士文字之精與否而一無所失則已赫然足以收士心取高譽矣至於人材風俗轉移變化則提學不以是自責而人亦不以是責之也兄獨慨然有意乎此固不以世人所趨尚與兄素所精詣者為可滿而必以不如古之善作人者為可歉欤古之道推其自治者以教人故德修而教以尊教而後知困知困而後能自反故因其教人也而德益修所謂教學相半也人之性行牽柔闇伏者多而果決雄毅者固少矣得其果決雄毅而能必為剛善且為剛中者又加少耳故臯陶之論九德曰剛而塞強而義而箕子曰高明柔克兄固雄毅果決者剛者強者高明者也持之以動心忍性之力緻之以收歛凝靜之實克之以柔養之以中使剛者必塞而不近於露強者必義而不過乎激積之也厚而蓄之也密則兄之所以自進與其所以教人至於人材風俗轉移變化恐無以易此矣然此在兄之材力亦何難也嗟乎士之蕩于紛華競于馳骛而不歸其根也久矣閩固多文少實之域也非兄孰能振之而欲振之豈在聲色文字之間哉固有道矣若其次則莫切於風厲學官仆竊謂今之提學以一人督率六七郡之士即使如古之善作人者則善矣雖然其勢固亦不能人人而董之與日日而礲之也不能人人而董之與日日而礲之則其所被者淺矣古之教者自萬二千五百家為郷郷有師而至於五家為比比有師豈特教二千五百家者則賢哉彼其教五家者亦盡賢人也即使今之提學如古之善作人者亦不過六七郡共得一良師耳為此六七郡得一良師孰與為此六七郡得百十良師故為提學者莫急于風厲學官今學官瑣尾自卑嗜利無恥人人相師靡然一風雖有一二材俊之士出乎其間猶懼其随而偃也誠欲有以風厲之又恐非一提學之官與四三年之間所得為耳然以兄之材必能有以處此竊願聞教焉曩與王道思書亦嘗及於提學之說大抵不出所以請教於兄者矣仆今歲攜家至荊溪此中山水清絶頗能悅人在病夫尤宜也迩來盡善飯羸弱之軀可以自支惟學不加進殊愧知已然於動心忍性收歛凝靜此仆之所請教吾兄者亦不敢自棄也更願兄時督教之所示讀書太苦蕩揺精魂之說此兄之甚愛我敢不拜教尊作儒學記文最古雅然此自兄素所精詣不俟贊也山中亦有一二拙言更容繕寫求教 答廖東雩提學書 仆於吾兄雖相晤之日頗淺而相知之誼甚深兄之於仆則亦然也兩辱書惠深為空谷之慰又辱兩示高文讀之喜躍夫京師都會也綴文之士比肩仆曩皆獲與之交而皆獲見其文焉然仆之所最傾意者乃獨在兄則數與傅少岩言之以為東雩之文氣骨甚勝無一點纎靡愞散之态後來可冀於作者東雩而已春間讀兄所為文視京師所見則加勝焉近複得讀兄所為文視春時所見又益加勝焉駸駸乎作者之堂矣頗自謂曩之所知於兄者之不妄也雖然文與道非二也更願兄完養神明以深其本原浸涵六經之言以博其旨趣而後發之則兄之文益加勝矣兄志潔而識偉行方而氣和仆固一見而知兄之為任道之器矣嗟乎古聖賢之道其不講於世久矣聲利之焰薰塞宇宙日夜馳骛寡廉而鮮恥儒生習見以為當然其有以講學為事者又或崇意見而乖實際競口耳而寡心得聼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