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施閣文甲集卷第一

關燈
陽湖洪亮吉學 意言二十篇 父母篇第一生死篇第二百年篇第三禍福篇第四剛柔篇第五治平篇第六生計篇第七百物篇第八修短篇第九鬼神篇第十天地篇第十一夭壽篇第十二仙人篇第十三喪葵篇第十四好名篇第十五守令篇第十六吏胥篇第十七文采篇第十八真僞篇第十九形質篇第二十 父母篇 人有百年之父母,有歴世不易之父母。

    百年之父母,生我者是也;歴世不易之父母,天地是也。

    人何以生?無不知生于父母也。

    人何以死?亦可知仍歸于父母乎?且人之生,禀精氣于父,禀形質于母,此其所以生也。

    及其死,歸精氣于天,歸形質于地,此其所以死也。

    離百年之父母,歸歴世不易之父母,雖有孝如曽參孝巳者,亦何事悲乎。

    且我未歸之先,我百年之父母先已歸歴世不易之父母矣,則我無論生無論死,亦何嘗有離父母之一日乎。

    難者曰:人無離父母之一日,則吾之生吾之死,父母主之乎?抑歴世不易之父母主之乎?曰:皆不能也。

    夫生于土而死于土者,林木是也;生于水而死于水者,魚鼈是也。

    及問其所以生所以死之故,林木不知,魚鼈不知,水與土亦不知。

    則人之生死,卽歴世不易之父母亦安得知之乎?且以吾視之,所謂歴世不易之父母,似今古如一矣,安知不又有消長代謝于其間耶?是歴世不易之父母尚不能不流轉于氣數之中,而況乎所生者也?魚鼈之生也,若與水無預,而卒不能離水以求生;林木之生也,若與土無預,而究不能離土以求活。

    人之生也,若與天地無預,而亦不能外天地以自存。

    是則所謂父母而已,當其偶然而生,是天地間多一我也。

    多一我,而天地之精氣不加減;及其倏然而死,是天地間少一我也,少一我而天地之精氣不加増。

    卽積而為千我焉,積而為萬我焉,其生與死之數,于天地亦不能少有所増減也。

    林木與土相忘,故能遂其生;魚鼈與水相忘,故能畢其命。

    人與天地相忘,故能終其天年。

    且不特此也,天地自生人以來,皆與之相忘矣,故來也無所凝,去也無所滞,不啻率億萬子姓之同過于逆旅也。

    然雖相忘,而實未嘗相離。

    卽雲有生死乎,人雖亾而精氣不亡,精氣不亡是人亦不亡矣。

    人不亡,則直與天地同弊耳。

    吾故曰:未嘗有離父母之一日也。

     生死篇 生者以生為樂,安知死者不又以死為樂?然未屆其時不知也。

    生之時而言死,則若有重憂矣,則安知死之時而言生,不又若有重憂乎?生之時而貪生,知死之後當悔也;死之時而貪死,知生之後又當悔也。

    抑謂死而有知耶?死而有知,則凢死者皆有知,吾将以死觐吾親戚、合吾良友,見百年以内所未見之人、聞百年以内所未有之事,是死之樂甚于生也。

    且吾有形質,卽有疾病欣戚;今無形質矣,是寒暑所不能侵也,哀樂所不能及也,适孰如此也!以為死而無知耶?吾嘗飲極而醉焉,醉之樂百倍于醒也,以其無所知也。

    吾嘗疲極而卧焉,卧之樂百倍于起也,以其無所知也。

    适孰如此也。

    又或如列子之言,死之與生,一徃一返,死于此者,安知不生于彼?是始生之日,卽伏一死之機,雖自孩提焉少壯焉耄耋焉,皆與死之塗日近,不至于死不止也。

    因是知死之日亦卽伏一生之機,雖或暫焉或久焉或遲之又久焉,皆與生之途日近,不至于生不止也。

    然則吾于人之始生當吊之,以為日複一日,去死之途不逺矣;于人之死也當賀之,以為雖或久或暫,然去生之途不遠矣。

    吾安知世不以吾之以死為可賀、以生為可吊為惑耶,吾又安知不有人以世之以生為可樂、以死為可悲者為更惑耶? 百年篇 生年至百者少,吾欲驗百年之境,于一日内驗之而已。

    雞初鳴、人初醒時,孩提之時也,發念皆善,生機滿前,覺吾所欲為之善若不及待披衣而起者;日旣出、人旣起之時,猶弱冠之時也,沈憂者至此時而稍釋,結念不解者至此時而稍纾,耕田者入田,讀書者入塾,商賈相與整饬百物、估量諸價,凡諸作為百事踴躍,卽乆病者較量夜間亦覺稍減;日之方中,饑者畢食,出門入門,事皆振作,葢壯盛之時也。

    夫精神者人之先天也,飲食者人之後天也。

    日将午,正陰陽交嬗之時,則先天之精神,有不能不藉後天之飲食以接濟者矣。

    然先天為陽陽,則善念多,故有人欎大忿于胸、匿甚怨于内,至越宿而起,而忿覺少平、怨覺少釋,甚或有因是而永遠解釋者。

    非忿之果能平、怨之果能釋,則平旦以後之善念有以勝之也。

    是陽勝陰也。

    至後天為陰,陰則惡念生,好勇鬥狠之風,徃徃起于酒食醉飽之後,亦猶聖人所雲:壯之時血氣方剛,戒之在鬥。

    正此時也。

    是陰勝陽也。

    又一生之事業,定于壯盛之時;一日之作為,定于日午之候。

    過此,雖有人起于衰莫、事成于日昃者,然不過百中之一,不可以為例也。

    至未申以後,則一日之緒餘,猶人五十六十以後,則一生之緒餘。

    力強者至此而衰,心勤者至此而懈,房帷之中晏晏寝息,是衰莫之時也。

    于是勇徃直前者至此而計成敗,徑直不顧者至此而慮前後,沉憂者至此而益結,病危者至此而較増,視日出之時,判然如出兩人矣。

    非一人之能判然為兩,則一日之陰陽昏旦有以使之然也。

    此一日之境也,卽百年之境也。

    苟能靜體一日之境,則百年之境亦不過如是矣。

     禍福篇 人卽有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者,未有不畏官法;人卽有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者,未有不畏鬼神。

    二者較之,其畏官法也,尚覺有不可奈何;至畏鬼神也,則出于中心之誠而已。

    然其畏鬼神者,謂畏其聰明正直乎,抑畏其能作禍福乎?必曰畏其能作禍福耳。

    然如果有鬼神,如果能作禍福,則必擇其可禍者禍之、可福者福之而已。

    有人于此,孝于家、弟于室而不奉鬼神,鬼神能禍之乎?則知有人于此不孝于家、不弟于室而日日奉鬼神,鬼神亦能福之乎?然人之于鬼神也,明知不能福而其奉之也,究不敢改其于父兄也;明知當孝當弟而不孝不弟也,亦究不改。

    則鬼神不特尊于官法,并尊于長上矣。

    且世人見慢鬼神者,必耳而目之,以為必得陰譴;見人之不孝不弟者,雖亦心知其非,而權其輕重,覺比之慢鬼神者,罪尚可減。

    則本未倒置之甚矣。

    吾故曰:人能以畏官法之心畏其父兄,則可謂知所畏矣;人能以敬鬼神之心敬其父兄,則又可謂知所敬矣。

    又世俗之言曰雷誅不孝,故凢不孝不弟者,畏鬼神并甚畏雷。

    不知不然也,夫古來之不孝者莫如商臣冒頓,未聞雷能殛之也,雷所擊者皆下愚無知之人。

    下愚無知之人卽不孝,雷應恕之矣。

    雷能恕商臣冒頓,而不能恕下愚無知之人,豈雷亦畏強而擊弱乎?畏強而擊弱,尚得謂雷乎?世又言雷誅隐惡,刑罰之所不到者,雷則取而誅之。

    夫人有隐惡,亦卽有陰徳,有隐惡而刑罰不及者,天必暴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