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平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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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其他幾個人也一齊撲向安高。

    事情來得太突然,一點抵抗的餘地都沒有。

    那幾個人把安高按倒在地。

     禮子也一樣,被一個家夥抓住頭發按倒了。

     “事情很順手。

    ” 一個人像是松了口氣似地說。

     “這是怎麼回事?” 安高被人從地上拉起,問道。

     “想報答報答你。

    ” 那家夥啪的一聲給了安高一個重重的耳光。

     “報答什麼?” 安高扭着被打的臉問。

     “報答你殺了我們幾個兄弟的大恩呀,難道你忘了?” 那人嘲笑道。

     “既然如此,放了那女人,這事和她無關。

    ” “不行,這個女人我們另有用處。

    ” 那家夥摸摸禮子的臉,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盒子,裡面放着一隻注射器和一支針劑。

     3 片濑京子住在一間快要倒塌的小屋裡。

     這房子原先是魚網倉庫,坐落在氣仙沼灣一角。

    小屋是從屋主那兒借的,不收租金。

     房子略經改裝,為看到眼前展現的大海,還開了一扇玻璃窗。

     屋裡很潮濕,有時使人産生睡在剛從海裡收上來的魚網裡似的感覺。

     十一月十九日,清晨。

     歲末已漸漸臨近。

     片濑京子倚在窗口眺望着大海。

    遠處的海面被晨霧裹住了,隻能看清近處海邊的情景。

     已是焚風季節了。

    當地人習慣把東北風叫作焚風。

    大海發了狂,波濤猛烈地撲向海岸,大聲咆哮着。

     這是最讓人擔心漁船在海上出事的季節。

     片濑京子把茫然的視線投向大海,她并沒有在看什麼。

     她沒有必要看,也沒有這個氣力。

    隻是睜着雙眼而已。

     風景能映入眼簾當然好,不映入也無所謂。

     晨霧中,漁船破浪遠去。

     片濑京子長時間地這樣呆望着。

     她體内沉積着懈怠的沉重,她覺得如果一動不動地呆着,這種沉重感會使她陷進地裡去。

     視角邊上有一件什麼東西在動。

     片濑京子慢慢騰騰地把視線朝那裡轉過去。

     是一條狗。

    那狗垂着頭在海邊上走,步子很慢很慢。

     看了一會兒,片濑京子發現那條狗馬上就要死了。

    馬上就要死也許不一定對,但那狗因為生病或者饑餓已奄奄一息是肯定的。

     片濑京子是懂的。

     她茫然看着,不打算招呼它,也不覺得它可憐。

    生物都有着各自的壽命。

     壽命不是生物自己所能左右的。

     不一會兒那條狗朝岸上走來了。

    那狗骨架挺大,雖是條日本狗,看上去有些像洋狗。

    它像狼狗似地拖着尾巴,尾巴又粗又大。

     它好像下過水,渾身濕淋淋,身上的毛蔫答答的不見絲毫精神。

     狗瘦極了,肋骨根根突出。

     那狗的四肢一點力氣都沒有。

    片濑京子曾見過臨死的狗。

    那條狗站着,四肢開始發抖,顫抖越來越厲害,最後終于站不住了。

    狗倒下去以後四肢仍然抽搐。

     眼前這條狗四肢沒有發抖。

    四肢雖然不抖,可它那副瘦弱的樣了喚起了片濑京子舊日的回憶。

     那狗打算離去,可不知為什麼又回頭看看大海。

    它也許是到海邊來尋找死魚的,可是什麼也沒找到。

    狗回首看着大海的眼睛裡流露出不死心的神色。

     狗蹲坐了下來。

     它伏倒了。

     它好像累極了,伏在地上着大海。

     片濑京子離開了窗口。

    屋角是廚房,有個容量不大的冰箱。

    她從冰箱裡拿出些肉片。

     她出了小屋朝狗走去。

     狗伏在地上看着片濑京子走近,好像沒有要逃的樣子。

     片濑京子在狗前面蹲下,無言地把肉片遞到狗的面前,肉片就放在她手掌上。

     狗擡眼看看片濑京子。

    這是一雙細長的眼睛,乍一看有些帶綠,仔細看去瞳孔是琥珀色的。

    狗目不轉睛地看了片濑京子一會,似乎想看清對方是否懷着什麼歹意。

     “吃吧。

    ” 片濑京子對狗說,這句話充滿着叫狗抛棄猜疑的意思。

     狗已經快餓死了,即使心裡有懷疑也毫無意義,猜疑心什麼的該是健康的生物才能有的。

     狗輕輕地叼起肉片,叼着又看了片濑京子一會。

     肉片消失了,是一口吞下去的。

     片濑京子仍然蹲在地上。

    狗戴着脖圖,脖圈髒極了。

    這條狗原先是有人養着的,如今成了被抛棄的流浪狗。

     被抛棄以後還戴着脖圈,這尤其使人感到可憐,似乎這條狗還在念念不忘它的主人。

    這或者說不定是這條快要餓斃的流浪狗唯一引以為豪的東西,仿佛是一枚在告訴别人“我以前可不是這副樣子”的可憐的勳章。

     “這玩意兒還戴着它幹什麼!” 片濑京子碰了碰脖圈,想把它解下來。

    正要解開搭扣,她的手忽然停住了。

     脖圈上挂着一塊金屬小牌,肮髒的牌子上還能辨認出東京都目黑區的字樣。

     片濑京子縮回手。

     “你就是格羅?” 狗沒有回答。

     “你是格羅吧。

    ” 片濑京子自言自語地點點頭。

     關于格羅的事她在電視上已經看過了。

    它在大股川上遊的農家和熊搏鬥大約是前天的事吧?電視報道說格羅救下了差一點被熊咬死的老太婆和少年,當晚咬斷鐵絲離開了那裡,就此下落不明。

     報道說它的主人晚到了一步,又追它的蹤迹去了。

     “跟我來。

    ” 片濑京子站起身來對格羅招招手。

    格羅好像在判斷該怎麼辦,見片濑京子不動也站了起來。

     4 片濑京子把格羅帶回小屋。

     她找了根細繩子把格羅拴在屋子外面。

     她開始做飯。

     飯是為格羅做的。

     片濑京子沒有食欲。

    她一天隻吃一頓,有時甚至不吃,她身上幹瘦幹瘦的,瘦就瘦吧,她根本不在乎。

     死期已經迫近了。

     她患了胃癌。

    當發現是癌時已經晚了,癌細胞已周身擴散。

     她每天服鎮痛藥苟延殘喘。

     醫生告訴她朋友說她在三個月之内要死,片濑京子知道這件事。

     兩個月前她出了院。

    反正難逃一死,她不願死在死臭彌漫的醫院的病床上。

    賴子那裡毫無意思。

     片濑京子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雖然還有叔父一類的親戚,但這些人和她陌同路人。

     她想在能看見大海的地方死去。

     她想到該給黑木幫雄打個電話。

     黑木在一家漁業公司工作,住在氣仙沼,經常根據市價用船把魚送到東京。

    說他是個漁夫,更不如說是個魚類搬運業者。

     黑木每次來東京都要到片濑京子店裡去。

    片濑京子是土耳其浴室的擦背姑娘。

    黑木每次都指名要京子,耐心地等她空出手來。

     黑木給了她一張名片。

     他邀她到氣仙沼去玩,邀了不止一次。

    他很喜歡她。

     片濑京子在電話裡把真情告訴了黑木。

     黑木默默地聽着。

     她說她在金錢上決不會給他添麻煩,她有足夠遊玩五六年的積蓄。

    當然,她是治不了那麼久的,所以錢絕對沒問題。

     她托他為她在海邊上找一所房子,但不要旅館、飯店一類的地方,真的找不到,搭在海邊的小窩棚也行。

     “明白了。

    ” 黑木這樣回答。

     第二天來回音了,說适當的房子找不到,如果放魚網的小屋也行的話倒有一間。

     片濑京子回答說這已經很理想了。

     隻要能遮風避雨就行。

    醫生說她三個月之内要死,隻有十天好活了也說不定。

    要不,難道還有三四個月好活? 她馬上從東京搬到這兒來了。

     那是在兩個月以前。

     奇怪的是她還活着,十天以前她還沒有将死的預感,隻是疼。

     疼得也不劇烈。

    據醫生說有少數病人在臨死的兩周前、甚至臨終前都不感覺疼痛。

     片濑京子希望自己也是這樣。

    可是未能如願。

    她疼。

     雖然時時感到疼痛,但移居到氣仙沼以後,片濑京子沒有死的實感。

    胃口也沒差多少。

     黑木常常到小屋來。

     黑木要了她的身子。

    她的身軀還有着足夠的使男性喜悅的魅力。

    片濑京子任憑黑木擺布,他想愛幾回就讓他愛幾回。

     片濑京子躺在黑木懷裡覺得世上的事真是太奇妙了,自己已經和上千個男性發生過關系。

    因為片濑京子在土耳其浴室已經幹了三年。

    她曾聽醫生說,土耳其浴室的姑娘患子宮癌的最多。

     她還足以使黑木歡悅。

     她雖然一點也沒感到死亡的陰影在逼近,可是正如醫生預言的那樣,到第三個月頭上死亡的陰影飄然而近了。

    從半介月前她開始失去食欲。

     這是個漸漸逼近的黑影。

     從十天前開始,疼痛加劇。

     她知道胃袋裡栖着死神,一個鉛似的冰冷而沉重的死神。

     飯燒好了。

     是一鍋肉粥。

     等粥涼下來以後,她把它給了格羅。

     格羅大口大口地吃着。

     見格羅吃了,片濑京子回到小屋裡。

     格羅隻用細繩子拴着。

    它如果想走,随時都可以走。

    片濑京子不想違背任何事物。

     片濑京子躺在被窩裡想到格羅所走的路程。

    路漫長得吓人。

     她覺得這是一條毅力極強的狗。

    它每次都逃脫了災難,簡直像有什麼東西附在它身上似的。

    不用說,附在它身上的是歸巢的本能。

    但并不是全部。

     ——生命力。

     片濑京子想。

     她忽然想到,要是自己還有去經曆那麼漫長的旅途的時間該有多好。

     在能進行旅行的時間裡她都在幹活。

    所謂幹活,無非是使男性愉悅。

     我這一輩子都幹了些什麼呀!她感到脊梁上掠過一道恐怖似的寒意。

     夜裡,黑木到小屋來了。

     小屋的窗戶亮着燈光。

     起風了,冬天的海風吹過小屋呼嘯着,氣氛十分荒涼、凄怆。

     片濑京子為什麼希望在這樣一所僻地的小屋裡死去?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懂的。

    死亡本來就是一種荒涼、一種凄怆,也許片濑京子是想和環境同化。

     他這麼想,可事實上黑木并沒有真正理解。

     片濑京子有數百萬元存款,如果隻有三個月的壽命,盡可以住在豪華的大飯店裡。

    可以眺望大海的飯店各地都有。

    或者在醫院裡讓醫生、護士侍候着死去。

     一想到京子拒絕這些優越的條件搬進這間小屋的心情,黑木心裡真不是滋味。

     他敲敲門。

     沒等片濑京子應聲,先傳來了狗的低鳴。

     片濑京子摸摸格羅的頭,讓它平靜下來。

     黑木進來了。

     “你養了條狗?” 黑木漫不經心地問。

     狗養不養還不是一樣,使黑木用故作平靜的口氣說話的是京子的病容。

     他已經七天沒來了,今天才從東京回來。

    他給她帶來了糧食和土産,可不料京子已瘦得使他感到這些東西似乎已用不着了。

     京子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絲毫的精神。

    黑木從京子的形相上看到死亡已現出了它的影子。

     “好像是被人抛棄的。

    ” 京子沒有說出它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