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介集巻一

君道隆徳盛而忘儆戒之勤懇如此是人臣保治無窮之心而為尊君敬君之至也虞廷君臣都俞籲咈之相與如手足腹心之一體而成文明熈皥之治後有作者弗能及也伊尹告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召公告武王曰志以道甯言以道接周公訓成王亦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古聖哲之臣所以輔飬君徳而成功業之盛者孰不切切焉欲其君以聴言納諌為心乎漢武帝之臣有汲黯者自言有狗馬之忠願出入禁闼以補過拾遺又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甯令阿譽順從以陷主上于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不言奈辱朝廷何魏征疏唐太宗漸不克終十事以諌诤為己任君不及堯舜其心未肯以自已也故汲黯魏征号稱古之遺直而太宗貞觀之治幾于三代者有由然也歴代聖賢之君莫不樂聞規諌以來天下之善以防壅蔽之奸至秦始皇父子惡間過失忠諌者謂之诽謗深計者謂之妖言遂至上下判隔逺近乖離匹夫一呼天下土崩不二世而國不守矣我朝孝宗皇帝時主事李夢陽以言事下獄中鎮撫司本上孝宗皇帝問左右當何如批行左右對曰此人狂妄當笞之以示懲戒孝宗皇帝特批釋放因語輔臣曰李夢陽本内事幹戚畹朕不得已下之獄左右欲朕笞之者朕知左右之意矣蓋既得旨必宻喻重笞置之死地以快中官之心而使朕有殺直臣之名左右之不忠一至于此輔臣對曰陛下此心即堯舜之仁也是故逺而虞夏商周之聖君及漢唐以來之賢主近而孝宗皇帝皆陛下所當取以為法而秦以诽謗二字箝天下之口以自取覆亡之禍者又萬世所當深戒也以任諌而興以拒諌而亡臣往年疏中亦甞為陛下言之矣不知聖明亦曽埀覧否乎天下猶人之一身焉人之血氣不周流者必死天下之勢上下之情不相通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諌者使下情得以上通上情得以下達而免于覆亡之禍焉昔人以為功多于汗馬之勞者謂能消禍于未萌也孔子曰臣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将順其美匡救其惡又曰天子有诤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诤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诤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當不義則臣不可以弗诤于君子不可以弗诤于父孟子曰責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其語齊臣曰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雲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陳于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大哉孔孟之言真萬世緻治之道也伏願聖明留心焉臣自嘉靖十一年以病居田裡者八年餘量能度分安身退處已絶無用世之心矣朝廷起臣于畎畝之中而授之職既又以罪下獄臣一時所着衣服非度聖明不即誅死而惟笞以戒之此猶天地之于萬物一于長養生成而已栽培傾覆之殊用天無私喜私怒于其間也風雨霜露無非上帝之敎笞以戒臣而全臣之生孰非陛下之仁乎陛下于臣已廢而複起之當死而又生之其浩蕩無涯之恩徳始終于臣者可謂至矣此臣于垂死之餘猶哀鳴之而欲陛下納諌容直以成君徳以廣君道與唐虞三代兼美比隆欲竊效古人屍諌之忠而盡臣犬馬之報于萬一也伏願聖明留心焉臣又尚記東廠使記臣衣服然其來者二人焉臣未知其姓氏自此以後或一二人或三四人更疊往來未甞不日在臣之左右凡為臣所經遇者将百人焉臣心知其為東廠使以觇臣者而口未敢言臣又察其意向似有記臣言語動作以傳聞于天聴之下之意焉不知果有此事否子若誠有之臣不勝恻怛悲感之切至而願昧死以有言此非陛下盛徳所冝為也古人有言君道貴明不貴察陛下以睿智居尊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當以正大光明之道化成天下平平蕩蕩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股肱耳目托諸臣佐生殺予奪付之公論不冝偏有視聴作為之私心而使羣下得以窺聖衷之淺深也況今邊隅屢警兵政廢弛工役浩繁财用匮竭暑雨祈寒生民嗷嗷君子小人孰為當進孰為當退朝政敷理孰為當廢孰為當興一日二日有萬幾之繁孰非陛下所當深察而逺覧者乎釋此不慮而注意一狂言獲罪之囚犯此何心哉若陛下以此察臣之心移之于兵政之廢弛财用之匮竭生民之嗷嗷君子小人之當進當退朝政之敷理當廢當興念茲在茲與公卿賢士日講論之而圗處之心常如此實為宗廟社稷之福萬方生靈之慶也況臣當日所言雖出臣愚昧之見而一時芹曝之誠亦未必無可采擇而施行者若聖明留意而臣言有補于聖政萬一雖誅死即不朽矣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髙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棄刍荛故能極其聖伏願聖明留心焉又臣初下獄時鎮撫司官倪民孫綱以聖怒赫然之下臣罪深重一時不令臣自通飲食惟日給臣以官米臣又不便所食又病幾死後陶某等許臣家人自送淡粥麫湯日得二飡今四十五日有餘矣延此一息尚未死滅此實陛下好生之徳覆載之恩之所及而諸臣不欲置臣于死使朝廷有殺諌臣之名其心未必不為忠于陛下者也近東廠複三四人來獄中鎮撫司自官吏以至守獄校卒皆戰栗儆懼日夜戒嚴複絶臣飲食似有欲臣速死之意臣今一死雖無所惜誠無所難但臣愚慮謂絶飲食以置臣于死決非聖心所欲為竊恐有诪張為幻者過為訛言恐動衆心使至于此則事未可知伏望皇上洞開日月之明照此幽隠之地若臣罪當誅即明正典刑肆諸市朝以為人臣事君不忠者之戒若察臣忠悃憫臣狂愚罪從未減或逺谪邊戍放歸田裡此又聖主宥罪赦過之洪恩非臣負罪深重者所敢望也惟聖明蚤賜裁處臣不勝兢惕懇切之至 楊忠介集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