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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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但菌子卻笑着不做聲。

    一餐午飯,已就是不得已了,誰還耐煩省這點事來吃這樣粗糙使人不放心的飯菜!他初來就不放心那廚房做的飯菜,常常一個人偷偷悄悄跑到廚房去看,見到那些洗菜的人,把才從肥料中取出的青菜,到水中略搖蕩兩下,提起來振一下水,就放到砧闆上切碎丢進鍋裡了。

    從此遇到午飯桌上那碗青菜時,菌子竟連用筷子去撥動也不敢。

     他并且還有兩個不能把晚飯包到公署廚房的理由:其一,到公署吃飯時,同事把他也當成了一味下飯的菜,所以不去。

    其二,他把署中科裡應辦的事辦完,除了上那幾點鐘辦公室外,以後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抓弄了。

    到慣了衙門辦事的人,積久就真成了一副機械,自己雖然還可以到家中治一點音韻學,但自己讀書,哪裡用得五點到六點的長時間呢。

    菌子又不是一個知道找尋娛樂的人,他也不需要娛樂。

    若是晚上還有兩點鐘上辦公室,在别個同事,或會生出罵娘的心情來,但在他,則反而有了點着落了。

    對于晚上這幾點鐘的空閑,菌子還常苦于找不到一種工作來消磨,如果是把弄飯這兩個鐘頭又縮短為三十分鐘在署中吃那頓粗糙飯,時間又多出一點半來,那豈不是更使菌子為難麼? 至于菌子把自己做成的飯吃過後,接着又做些什麼?那當然第一是先刷牙齒。

    菌子本來極愛潔淨,牙齒,則尤其照料得周到。

    “菌子,你牙齒非常之白呢。

    ”或者說,“菌子,閣下齒如瓠犀”,或者說“東方朔齒如編貝”,這類話,原出自刻薄的同事口中,含有些嘲笑的誇贊,但這很能使菌子受用。

    菌子總覺得這是一種足以驕傲的光榮,不論誇贊出于何等人口中,有無誠意,牙齒值得誇贊,卻是事實。

    他願意科長對于他拟成的公函呈文稿子,加以措詞得體的獎勵,但尤其願意科長對自己牙齒也給以相當的贊美。

    有一次,一個同事象是猜中了他心思似的,告他“科長同縣長讨論到你牙齒,縣長說你懂衛生”。

    這是否出自縣長的口中,菌子卻不去研究他的真僞,從此以後,菌子與别一個人談話或獨自坐到時,有意無意的卻把牙齒常常露着了。

     菌子在A地方,就是那麼略無變動過了三個整年生活,所謂“那麼”三年生活,就是說菌子每日七點鐘起床,熱水洗臉,用無敵牌大鐵筒牙粉刷牙齒,吃白煮雞子,念關聖帝君的《明聖經》,再進到縣公署去辦事,每月到月底領三十塊錢月薪,終日伏在辦公桌上拟公函呈文訓令稿子,到午炮後,帶着疑心去吃大廚房那種菜飯,下午回家時,轉到家中就燃上煤油爐子,花兩點多鐘功夫去做那餐晚飯的生活。

    至于以前菌子在别一個地方的别種生活,當然是有好些不同的地方,但這個除了他自己知道外,别人要想知道一絲一毫也不可能,(菌子說話又是象一個普通賣布的江西老表,說真話你聽的人不懂,到你懂得時,那又是最不可信的話了)用歸納法來估計一個江西人是極其容易錯誤到相反的地位的,所以我們對于菌子過去,簡直是無讨論之必要了。

    菌子年齡,據他自己說,是到今年六月初七滿足三十六歲的。

    我們就暫且把他當成是三十六歲的人,除了以前三十三歲不算生到這世界上,拿他到A地的三年來說一下吧。

     這三年來,在菌子周圍的一切一切,當然多少都有一點不同了!就菌子所知來說,譬如北街上那個屠戶,菌子曾在他手下秤過一百多回四兩豬肉,一個賓主老闆,如今是因為立了軍功,做了團長了。

    房東家二小姐,菌子來時才出閣,如今是手邊有了兩個小孩子的守寡母親了。

    公署中換了五個縣長,這五個縣長據說一個已做了省長,一個病死。

    以前署中老同事,除了那兩個管卷員外,如今換得一個也不剩了。

    ……還有許多許多,菌子都能覺到今昔的不同處來。

    間或想到這些時間上造成的不等情形時,菌子拿過去與現在來比較,總覺得過去一切是要安靜一點,生活也平和一點。

    來日一天比一天差,不論社會或是人心。

    菌子還常常發着感慨,以為先兩年,人心似乎淳厚許多了,如今真不成事!這些也是很有道理的,菌子在署中,在同事們中保有的尊嚴,一年就不能維持一年。

    菌子的名字,雖說初來一年就被同事喊出了名,但當時别人對菌子總還有多少畏懼,除了幾個同事喊叫,此外無人知道。

    如今則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