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狄浦斯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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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也罷,喜劇也罷,一出戲少不了一個故事,你可以極力減輕它的重要性,但是隻要你的戲裡面如古人所雲有“三人行”,就有了情節,就有了故事。

    好了,我直想寫戲。

    我要挑一個故事,一下子就可以吓住人的。

    不過,有一個限制,那就是除掉《窩狄浦斯王》型不算。

    我可以叫兒子殺父親,可不能夠再叫他娶他的生母,還生兒養女來了一群。

    那太、太難了。

    我天大膽子也不敢冒那個險。

    我看夠了前車之鑒。

    今人有路喀斯(Lucas)者曾經代莎士比亞拟了一個重寫窩狄浦斯(Oedipus)的綱要,我不相信莎翁貿然接受他的好意。

    他願意重寫《哈姆雷特》,但是要想超過索浮克裡斯(Sophocles)的傑作《窩狄浦斯王》的成就,就現在看來,一時還是一句夢話。

    對于悲劇作家,窩狄浦斯的故事正也是一個他殺死的女妖司凡克司(Sphinx)的謎,索浮克裡斯以他的卓越的戲劇經驗(天才自然也就包括在裡面)為悲劇作家争來這個解謎的最大榮譽。

    他的功績不是因為他頭一個用這個故事用成功,而更是用這個故事,他為戲劇藝術辟了一條路,他自己不曾再走,但是降到十九世紀中葉,易蔔生走了一個爛熟,于是數典忘祖,人人以為易蔔生頭一個走。

     日神告訴拉易歐斯(Laius)、塞拜(Thebes)的國王,将來他要死在他的兒子手中。

    王後意奧喀絲塔(Jocaste)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三天之後他把嬰兒腳上釘了釘子——窩狄浦斯的字意就是腳鐐,派人扔到山野。

    若幹年後,拉易歐斯帶了幾個侍仆,輕車簡從,走到一個三叉路口,迎面來了一個年輕人,争奪道路,殺死拉易歐斯和他的三個随從,隻有一個逃了回去,報告王後兇信。

    就在這時,司凡克司下凡擾亂塞拜,回答不出它的謎的它全弄死。

    王後頒诏,能夠為國除妖的,王後下嫁。

    年輕人路過這裡,解了謎,除了妖,娶了王後,自然而然也就做了國王。

    他一直把自己當做另一個國家考林司的太子,他之所以出走,因為日神曾經向他預言,他要殺父娶母,于是隻要父母在世一日,他決計不回祖國。

    他是個正直幹練的國王,火氣也許足些,疑心也許大些,然而他為人正直,心口如一,也許太正直了,太做好人了,被命運所俘虜。

    他以為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沒有一個人不為他這樣想,但是正如劇作家最後所說: 我們不要就把一個活人叫做幸福,除非他走出生命的邊疇,沒有受到苦難。

     因為許多年以後,塞拜忽然發生災異:甚至于“黑暗的地府也充滿了嗚咽與眼淚”。

    日神的指示到了,一切由于前王拉易歐斯的冤仇沒有洗雪,坦白的正直的窩狄浦斯立即下诏搜捕兇手。

    為前王,也更為他的臣民。

    ——然而,戲在這時開始了。

    守正不阿的窩狄浦斯得到的又是什麼?像一個燈蛾,撲向命運的火焰,他僅僅證明,以他的固執(真理不就是這樣找到的?)明白他自己就是兇手。

    狡诘之徒不再追究下去,多不過也隻是一個兇手罷了。

    然而,這才叫可怕,他得到的遠比毀滅為甚,因為他自以為逃出祖國,逃出日神的預言,真也可憐,他正好跌入命運之網,殺父娶母,生兒養女,成了人類最不齒也最無辜的罪犯! 索浮克利裡要我們看的罪犯既不是一條無知無識的魚自投羅網,也不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匪徒,□□□□[2]。

    這裡是一位有強烈性格的君子,暴躁,然而仁厚多疑,然而正直這樣一個人倒在命運之前,劇作者希望我們能夠明白:性格上的缺陷才是真正的原因然而就在他的缺陷幫命運為他埋伏陷阱的時候,他的更好的性格為他争去更多的同情。

    他屬于人類偉大的鬥争的人類他的悲劇屬于我們可能的愚昧。

    然而就在一切朝他壓下來的時候,他有一個深厚的性格做為他的堅固的基石,他沒有軟塌塌成為血肉模糊一團,他從頭到尾直挺挺站着像一個硬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