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達·蓋布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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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蔔生有兩出戲,十多年來,一直活在我的心頭。

    而這兩出戲都不大為中國人談起。

    一出是他早年的作品。

    那曾經配了很好的音樂的《皮爾·根特》(PeerGynt),在這裡面我看到的是自己的靈魂的不安定,一個浪子的漂泊的生涯。

    那也就是易蔔生自己,據說裡面還有他的母親。

    浮遊了一生,年老了,浪子仍然回到山鄉,倒在一直等候着他的女人的懷裡,安安靜靜地死去。

    這出戲的情調是浪漫的精神,我容易懂,但是另一出戲,他晚年的作品《海達·蓋布勒》,以現實的手法雕塑,我到現在不敢說懂,然而它征服了我。

     易蔔生給了我們一個新型女子,一個将近崩潰的上流社會留下來的謎樣的女子,我們看來一切是怪誕不經,然而就她的心性解釋,一言一動都有根據。

    海達(Hedda)是蓋布勒(Gabler)将軍的獨女,父親臨死給她留下幾管她常常當着玩具撫弄的手槍,還有一個高傲、孤獨、貪安逸、自私、無情、不介意和自負的性格。

    人情溫暖是屬于我們這些小産階級的,沒有地位,沒有虛榮,有錢剛夠活,所以也最能掏出真心同情别人的困苦。

    易蔔生在這出戲給了我們兩個這樣渺小、忠厚,把生命獻給别人的女子:一個是年老的姑媽,為了安排侄媳的新家,拿自己倚以為生的年金抵押出去一個是抛下丈夫出走的年輕的泰雅,在《傀儡之家》裡面原來應當叫做娜拉的,如今為了愛,不是自私的愛,而是值得世人尊敬的愛,不顧一切逃到城市。

    她們把海達看做天人,沒有遺産算不了什麼,重要的是她原來是一位小姐啊。

    海達的報答是玩弄她們于她的小小掌心。

     我們必須立即聲明,這位仁厚的姑媽是她的丈夫的,嫁過來以後,海達才也稱做姑媽而已。

    丈夫的笃實幾乎成為這出嚴肅的性格的悲劇的唯一笑料。

    他是一個食而不化的書呆子,然而有良心,知道贊美才情更高的學者。

    海達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奇怪是竟然下嫁了他,因為彩鳳雖美,倒也需要鴉那個窠呀。

    連她這個容易滿足的丈夫,她也厭憎。

    比厭憎還要糟,她加以玩弄。

     她不是沒有感情,她會妒忌她不是沒有高貴,她多了一個沖動。

    妒忌和沖動合起來成功一種龐大的破壞力,而這個破壞力髹着一層不介意的灑落的态度。

    這種彩鳳随鴉式的女性,是十九世紀婦女覺醒之中一個必然的認識。

    福樓拜先在《包法利夫人》裡面發見了愛瑪,哈代又在《還鄉》裡面表露出來優絲泰西雅,但是和易蔔生的海達相比,一下子就顯得委瑣多了,她們有農民的氣質。

    海達是一個将軍的女兒。

    她如若是自私的化身,自由是她視為生存的最後堡壘。

    不自由,毋甯死。

    她把革命家的格言看做她的生活的信條。

    陪審官布賴克抓住了她的把柄,她送手槍給人自殺,因為一直不存好心在追求她,如今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什麼!我這傲氣沖天的大鵬鳥一樣的女人栽到你的掌心,等着瞧罷。

     布:為什麼你給呂夫包格那管手槍?你這樣做,知道一般人會怎樣想? 海:(低了頭)是的,我沒有想到這層。

     布:可是,運氣得很,隻要我不開口沒有危險的。

     海:(看着他)陪審官,那我就落在你的掌握。

    從今以後,你可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