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屬馬》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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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味和京派是兩回事,兩個不同的概念。京派是一個松散的群體,并沒有共同的綱領性的宣言。但一提京派,大家有一種比較模糊的共識,就是這樣一群作家有其近似的追求,都比較注重作品的思想,都有一點人道主義。而被稱或自稱“京味”的作家則比較缺乏思想,缺少人道主義。

    我算是“京味”作家麼?

    《天鵝之死》把天鵝和跳“天鵝之死”的芭蕾演員兩條線交錯進行,這是現代派的寫法。這不像“京味”。《窺浴》是一首現代抒情詩。就是大體上是現實主義的小說《八月驕陽》,裡面也有這樣的詞句:

    粉蝶兒、黃蝴蝶亂飛。忽上,忽下。忽起,忽落。黃蝴蝶,白蝴蝶。白蝴蝶,黃蝴蝶,……

    用蝴蝶的紛飛上下寫老舍的起伏不定的思緒,這大概可以說是“意象現實主義”。

    我這樣做是有意的。

    我對現代主義比對“京味”要重視得多。因為現代主義是現代的,而一味追求京味,就會導緻陳舊,導緻油腔滑調,導緻對生活的不嚴肅,導緻玩世不恭。一味隻追求京味,就會使作家失去對生活的沉重感和潛藏的悲憤。

    本集有不少篇是寫京劇界的人和事的。京劇界是北京特有的一個社會。京劇界自稱為“梨園行”,“内行”,而将京劇界以外的都稱為“外行”。有說了兒媳婦的,有老親問起姑娘家是幹什麼的,老太太往往說:“是外行”。這裡的“外行”不是說不懂藝術,隻是說是梨園行以外的人家,并無褒貶之意。梨園行内的人,大都沾親帶故,三叔二大爺,都論得上。他們有特殊的風俗,特殊的語言。如稱票友為“丸子”,說玩笑開過分了叫“前了”……“梨園行”自然也和别的行一樣,魚龍混雜,賢愚不等。有姜妙香那樣的姜聖人,肖老(長華)那樣樂于助人而自奉甚薄的好人,有“好角兒”,也有“苦哈哈”、“底帏子”。從俯視的角度看來,梨園行的文化素質大都不高。這樣低俗的文化素質是怎樣形成的?如《講用》裡的郝有才,《去年屬馬》裡的夏構丕,他們是那樣可笑,又那樣的可悲憫,這應該由誰負責?由誰來醫治?

    梨園行是北京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可以說沒有梨園行就沒有北京,也沒有“京味”。我希望寫京味文學的作家能寫寫梨園行。但是要探索他們的精神世界,不要隻是寫一點悲歡離合的故事。希望能出一兩個寫梨園行的狄更斯。

    本書還收了一個京劇劇本《裘盛戎》,因為這寫的是北京的事,而且多數人物身上有北京的味兒。這似乎有點不合體例。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