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遊愚趣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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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容易跟我們這般似僧非僧、似俗非俗的文人們接近。

    他領我們到他的書齋,剛剛坐下,傾盆的大雨又下個不休。

    我一面翻閱他所收藏的圖書和古物,一面很痛快地大吃他的紅毛丹。

    從棉蘭、槟城、耶卡達到當地所特有的種類,我們一一嘗遍。

    其中棉蘭一種,很像我們福州的細核的荔枝,肉多、味甜、汁豐,而又能脫核。

    難怪有人說個笑話,荔枝和紅毛丹是同胞兄弟,因為南來後,水土氣候不同,所以外貌與内容都走了樣,造成現在我們所吃的紅毛丹。

    (按:紅毛丹,又名韶子,與荔枝同科,名見《本草拾遺》。

    ) 我正在高聲朗誦郁達夫先生所題的佳句“寰宇高寒此一峰,九州無奈陣雲封。

    何當重踏昆侖頂?笑指蝸牛角上蹤”的時候,黃葆芳兄領了好幾個客人冒雨進來。

    葆芳兄是愚趣園常造之客,其他客人今天才第一次到這兒來。

    賓主坐定後,大家即大啖其紅毛丹,我問他們味道如何,他們頻頻點頭,連說幾聲“很不錯”。

     過了一會兒,雨停了,其他客人也散了。

    主人領我們到一棵紅毛丹樹下,自己采着吃。

    這棵樹原是棉蘭種,中間接了一枝槟城種,滿樹紅果中獨有一簇金黃的果實,點綴得十分雅緻,味道也清甜無比。

     愚趣園是個山坡,紅毛丹依山坡一層一層種下去。

    每棵樹的周圍築成高闊幾寸的田塍,同時,裝置水管,讓多餘的水流出去。

    從樹上掉下來的殘花、敗葉、枯枝、爛果,都堆在樹底下,讓它們慢慢腐化,變成肥料。

    龔定庵詩雲:“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詩人的想象,倒與科學的園藝不謀而合。

     愚趣園利用泉水,自己裝置自來水管。

    泉水不分晝夜地流着。

    泉甘水清,不用消毒,不經沙溜,終年可以得到良好的飲料。

    将來萬一戰事發生,城裡的自來水有斷絕的危險,愚趣園的泉水仍是源遠流長,不虞匮乏。

    此外,園内養了不少雞鴨,衣食确保無憂,無論新加坡鬧得滿城風雨,愚趣園仍可過着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的生活。

     中國的道家最講究延年益壽的方法。

    他們愛山居,山居的環境幽靜,樹木多,養氣足,泉水清,陽光好,果實和菜蔬又十分豐富。

    此外,山地車馬較少,最宜散步,早眠早起,生活很有規則。

    這比較都市裡的一般人士,整天熙熙攘攘,為的是虛名薄利,到了晚上,還盡情在茶樓、酒店、歌台、舞榭、賭場、妓寨去斲喪他們的剩餘的精力。

    雙斧伐孤樹,很快會造成油盡燈枯,未老先衰的局面。

     歸途我的小孩亮思問我說:“為什麼一個人把自己叫做笨漢呢?”我告訴他說,世界上有的是小有才的人,真正聰明的人不算太多。

    小有才的人多是自作聰明,見了人,馬上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裝腔作勢,自尋煩惱。

    隻有真正聰明的人,看透名利生死的關頭,我行我素,不為威迫,不為利繡。

    因為不投機取巧,不同流合污,所以在一般庸俗的社會上,他反而格格不入。

    人家笑他笨,而他自己也以笨漢自居。

    不知道“大智若愚”,曆來成大功、立大業、做大學問的人,就是靠這一股傻勁;所謂笨得有趣,就是這意思。

     愚趣園的主人韓槐準先生的确是個不平凡的人。

    從割樹膠工出身,到現在這地位,他仍保持他的中國農村的勤儉樸實的農民家風。

    不為啖紅毛丹,光為交個良友,我以後也應該時常造訪愚趣園。

     1951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