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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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
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之間,由立志之不高也。
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驚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
故曰,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
又曰,見過于師,僅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也。
工夫須從上做下,不可從下做上;先須熟讀楚辭,朝夕諷詠以為之本;及讀古詩十九首,樂府四篇,李陵、蘇武,漢、魏五言,皆須熟讀。
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
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
雖學之不至,亦不失正路。
此乃從頂寧頁上做來,謂之向上一路,謂之直截根源,謂之頓門,謂之單刀直入也。
詩之法有五: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
詩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遠,曰長,曰雄渾,曰飄逸,曰悲壯,曰凄婉。
其用工有三:曰起結,曰句法,曰字眼。
其大概有二:曰優遊不迫,曰沉着痛快。
詩之極緻有一:曰入神。
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蓋寡也。
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具正法眼者,是謂第一義;若聲聞、辟支果,皆非正也。
論詩如論禅,漢、魏、晉等作,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也;大曆以還之詩,則已落第二義矣;晚唐之詩,則聲聞、辟支果也。
學漢、魏、晉與盛唐詩者,臨濟下也;學大曆以還者,曹洞下也。
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
且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而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故也。
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
然悟有淺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
漢魏尚矣,不假悟也;謝靈運至盛唐諸公,透徹之悟也;他雖有悟者,皆非第一義也。
吾評之非僭也,辨之非妄也。
天下有可廢之人,無可廢之言,詩道如是也。
若以為不然,則是見詩之不廣,參詩之不熟耳。
試取漢、魏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晉、宋之詩而熟參之,次取南北朝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之詩而熟參之,次取開元、天寶諸家之詩而熟參之,次獨取李、杜二公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大曆十才子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元和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晚唐諸家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本朝蘇、黃以下諸公之詩而熟參之,其真是非亦有不能隐者。
傥猶于此而無見焉,則是為外道蒙蔽其真識,不可救藥,終不悟也。
夫詩有别材,非關書也;詩有别趣,非關理也。
而古人未嘗不讀書,不窮理,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鑒者,上也。
詩者,吟詠情性也。
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挂角,無迹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珑,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近代諸公作奇特解會,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
蓋于一唱三歎之音,有所歉焉。
且其作多務使事,不問興緻;用字必有來曆,押韻必有出處;讀之終篇,不知着到何在。
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
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可謂不幸也。
然則近代之詩無取乎?曰,有之。
吾取其合于古人者而已。
國初之詩,尚沿襲唐人。
王黃州學白樂天,楊文公、劉中山學李商隐,盛文肅學韋蘇州,歐陽公學韓退之古詩,梅聖俞學唐人平澹處;至東坡、山谷,始自出己法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
山谷用工尤深刻,其後法席盛行,海内稱為江西宗派。
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語,稍稍複就清苦之風,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不知止入聲聞、辟支之果,豈盛唐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正法眼之無傳久矣!唐詩之說未唱,唐詩之道有時而明也。
今既唱其體,曰唐詩矣,則學者謂唐詩,誠止于是耳。
茲詩道之重不幸耶!故予不自量度,辄定詩之宗旨,且借禅以為喻,推原漢、魏以來,而截然謂當以盛唐為法。
雖獲罪于世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