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關燈
uot,自注雲:"見邸報,西師已複關中郡縣。

    "又有《聞西師複華州》詩。

    是時關中郡縣及華州,何曾能複,而已見之邸報。

    則邸報且不足信,況傳聞耶? 放翁自蜀東歸,正值朱子講學提倡之時,放翁習聞其緒言,與之相契。

    家居,有《寄朱元晦提舉》詩、《謝朱元晦寄紙被》詩,又《寄題朱元晦武夷精舍》詩,所謂"有方為子換凡骨,來讀晦翁新著書"也。

    及朱子卒,放翁祭之以文雲:"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傾長河、決東海之淚。

    路修齒耄,神往形留。

    "是可見二公道義之交矣。

    時僞學之禁方嚴,放翁不立标榜,不聚徒衆,故不為世所忌。

    然其優遊裡居,嘯詠湖山,流連景物,亦足見其安貧守分,不慕乎外,有昔人"衡門泌水"之風。

    是雖不以道學名,而未嘗不得力於道學也。

    其集中亦有以道學入詩者,如《冬夜讀書》雲:"《六經》萬世眼,守此可以老。

    多聞竟何為,绮語期一掃。

    "又有雲:"雖歎吾何,猶當尊所聞。

    從今倘未死,一日亦勤。

    "《平昔》雲:"皎皎初心質天地,兢兢晚節蹈淵水。

    "《書懷》雲:"平生學《六經》,白首頗自信。

    所觊未死間,猶有分寸進。

    "《示兒》雲:"聞義貴能徙,見賢思與齊。

    "又雲:"《易經》獨不遭秦火,字字皆如見聖人。

    汝始弱齡吾已耄,要當緻力各終身。

    "可見其晚年有得,非随聲附和,以道學為名高者矣。

     至其詩之清空一氣,明白如話,而無迂腐可厭之習,則又有馀事也。

     放翁與楊誠齋同以詩名。

    誠齋專以俚言俗語闌入詩中,以為新奇。

    放翁則一切掃除,不肯落其窠臼。

    蓋自少學詩,即趨向大方家,不屑屑以纖佻自貶也。

    然間亦有一二語似誠齋者。

    如《晚步》雲:"寓迹個中誰耐久,問君底事不歸休?"《饑坐》雲:"落筆未妨詩衮衮,閉門猶喜氣揚揚。

    "《老學》雲:"名譽不如心自肯。

    "《醉中走筆》雲:"過得一日過一日,人間萬事不須謀。

    "《自詠》雲:"作個生涯君勿笑。

    "《新作籬門》雲:"雖設常關果是麽?"《自诒》雲:"愈老愈知生有涯,此時一念不容差。

    "《遣興》雲:"關上衡門那得愁。

    "此等詩派,南宋時盛行,在放翁則為下劣詩魔矣。

     放翁萬首詩,遣詞用事,少有重複者。

    惟晚年家居,寫鄉村景物,或有見於此,又見於彼者。

    《老境》雲:"智士固知窮有命,達人元謂死為歸。

    "《寓歎》又雲:"達士共知生是贅,古人嘗調死為歸。

    "《晨起》雲:"大事豈堪重破壞,窮人難與共功名。

    "《憶昔》又雲:"壯士有心悲老大,窮人無路共功名。

    "《夜坐》雲:"風生盡散,天闊月徐行。

    "《夜坐》又一首雲:"湖平波不起,天闊月徐行。

    "《冬夜》雲:"殘燈無焰穴鼠出,槁葉有聲村犬行。

    "《枕上作》又雲:"孤燈無焰穴鼠出,枯葉有聲鄰犬行。

    "《初夏居》雲:"民有襦知歲樂,亭無桴鼓喜時康。

    "《寒夜》又雲:"市有歌呼知歲樂,亭無桴鼓喜時平。

    "《羸疾》雲:"羸疾止還作,已過秋暮時。

    但當名百藥,那更谒三醫。

    "《題藥囊》又雲:"殘暑才屬爾,新秋還及茲。

    真當名百藥,何止谒三醫。

    "此則未免太複!蓋一時湊用完篇,不及改換耳。

     朱子嘗言:"放翁能太高,迹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

    "《宋史》本傳因之,辄謂其"不能全晚節",此論未免過刻。

    今按嘉泰二年,放翁起修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其時韓胄當國,自系其力。

    然放翁自嚴州任滿東歸後,裡居十二三年,年已七十七八,祠祿秩滿,亦不敢複請,是其絕意於進取可知。

    胄特以其名高而起用之,職在文字,不及他務,且藉以報孝宗恩遇,原不必以不就職為高。

    甫及一年,史事告成,即力辭還山,不稍留戀,則其進退綽綽,本無可議。

     即其為胄作《南園記》、《閱古泉記》,一則勉以先忠獻之遺烈,一則諷其早退,此亦有何希榮附勢、依傍門戶之意!而論者辄藉為口實,以訾議之,真所謂小人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者也。

    今二記不載文集,僅於逸稿中見之,蓋子刻放翁文集時,胄被誅未久,為世诟厲,故有所忌諱,不敢刻入,未必放翁在時,手自削去也。

    詩集中仍有《韓太傅生日詩》,并未删除,則知二記本在文集中,蓋因其乞文而應酬之,原不必諱耳。

     放翁不以書名,而草書實橫絕一時。

    其《自題醉中所作草書》雲:"酒為旗鼓筆力槊,勢從天落銀河傾。

    "《醉中作草書》雲:"醉草今年頗入微,卷翻狂墨瘦蛟飛。

    "《睡起作帖數行》雲:"古來翰墨事,著意更可鄙。

    跌宕三十年,一日造此理。

    不知筆在手,而況字落紙!三叫投紗巾,作歌志吾喜。

    "《學書》一首雲:"九月十九柿葉紅,閉門讀書人笑翁。

    世間誰許一錢直,窗底自用十年功。

    老蔓纏松飽霜雪,瘦蛟出海虛空。

    即今譏評何足道,後五百年言自公。

    "《暇日弄筆》雲:"草書學張颠,行書學楊風。

    平生江湖心,聊寄筆硯中。

    龍蛇入我腕,疋素忽已窮。

    馀勢尚隐辚,此興嗟誰同!"《雜興》詩雲:"紙欲窮時瘦蛟舉,已看雷雨跨蒼茫。

    "《草書歌》雲:"吾廬宛在水中,車馬喧阗那到耳。

    一堂然卧虛曠,蟬聲未斷聲起。

    有時寓意筆硯間,跌宕奔騰作诙詭。

    徂徕松盡玉池墨,夢澤乾蟾滴水。

    心空萬象提寸毫,睥睨僧窺長史。

    聯翩昏鴉斜著壁,郁曲瘦蛟蟠入紙。

    神馳意造起雷雨,坐覺乾坤真一洗。

    小兒勸我當自珍,勿為門生書幾。

    "《夜起作書自題》雲:"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

    "是放翁於草書工力,幾於出神入化。

    惜今不傳,且無有能知其善書者,蓋為詩名所掩也。

    杜少陵亦無書名,然《杜詩詳注》雲:"胡俨在内閣,見子美親書《衛八處士》詩,字甚怪偉。

    '驚呼熱中腸'作'嗚呼熱中腸。

    '" 放翁目力亦絕人。

    五十歲《秋夜讀書戲作》雲:"也知賦得寒儒分,五十燈前見細書。

    "五十三歲詩:"燈前目力雖非昔,猶課蠅頭二萬言。

    "六十歲詩:"細書時讀眼猶明。

    "六十九歲詩:"目了未妨觀細書。

    "七十五歲詩:"年過七十眼猶明,天公成就老書生。

    "七十六歲詩:"目光焰焰夜穿帳。

    "又"細書如蟻眼猶明。

    "七十七歲詩:"老夫垂八十,岩電尚爛爛。

    孤燈觀細字,堅坐常夜半。

    "又雲:"一齒已搖猶決肉,雙眸雖澀尚耽書。

    "直至七十九,史局告成,将緻仕,始言"目昏頗廢書",作詩記其始,是七十九目力方稍減也。

    八十二歲《老态》詩亦雲:"似見不見目愈衰,欲堕不堕齒更危。

    "然又雲:"目昏大字亦可讀,齒搖猶能決濡肉。

    "則亦尚未大害。

    又七十七歲有記,記:"中夜睡覺,兩目每有光,如初日,曆曆照物。

    昔晁文公自謂善養生之驗,予則偶然耳。

    "又八十二歲十一月廿七記:"夜分披衣,神光自兩眦出,若初日,室中皆明。

    "此又神光湧現,不可思議者。

    又先生齒牙亦堅利,七十七歲始一齒動搖,戲作雲:"病齒原知不更全,漂浮杌涅已三年。

    一朝正使終辭去,大嚼猶能盡彘肩。

    "又詩雲:"搖齒複牢堪決肉,枯顱再茁已勝簪。

    "八十一歲堕第三齒,有詩。

    至八十五歲臘月五日始落第一牙,距易箦僅數日耳。

    然則先生具壽者相,得天獨厚,為一代傳人,豈偶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