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棋山莊詞話續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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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載詞平庸少味 戈寶士翠薇花館詞最多,餘所得者二十七卷,詞綜續編以為三十九卷,萬竹樓詞注以為三十卷,聽秋聲館詞話以為十卷。

    殆其詞随作随刻,故積久愈多耳。

    然平庸少味,閱至十篇,便令人昏昏欲睡。

    因其室有餘資,喜結納,才名易起。

    謂之好事則可,謂之名家則不能也。

    而其所自負者,以為吾詞能辨四聲,能分宮調。

    然而張玉田有言,音律固當參究,詞章先宜精思。

    詞源誠以聲音麗于虛,文字徵于實,實者既難惬心,虛者何由動聽。

    且吾亦未見其詞之出,果能使四方傳唱也,則律之葉否,終不可知。

    而人轉因其守律之嚴,反恕其臨文之劣,則律者真藏拙分謗之具也。

    近日浙派盛行,立說莫不如此,蓋不獨寶士然也。

    而寶士之可議者,尚不止是。

    卷首序與題詞數十篇,借光之多,已屬可笑。

    開卷即有龍涎香、白蓮、莼、蟬等題,此近來學南宋者幾成例作,習氣愈覺可厭。

    且寶士一貢生耳,而自十三卷以後,交遊漸廣,攀援漸高,中丞方伯、觀察太守、司馬明府,曆碌滿紙,所作無非應酬。

    虛聲愈大,心靈愈短,豈芝麓之于迦陵乎,豈愚山之于河右乎,抑何其不憚煩也。

    至為麟見亭河帥題鴻雪因緣圖,前後合一百六十阕,多至四卷,觀其自述,知配合雕镂,費盡苦心。

    然以花間蘭畹之手筆,加以引商刻羽之工夫,乃為钜公譜榮華之錄,摹德政之碑也。

    言之不足,又長言之,若以為有厚幸焉,此真極詞場之變态矣。

    第未知周美成、姜白石見之,以為何如也。

    寶士詞亦未必風行,于世原無庸論。

    餘所以覶縷者,庶幾學詞之人,知所自省,不至蕪蔓若此。

    夫人文合一,詞雖小道,亦當知績學敦品耳。

     近見寶士所著詞林正韻,與吳子安榕園詞韻大體相同。

    子安宗廣韻,寶士宗集韻,然韻書以廣韻為最古,集韻亦出于廣韻耳。

    考子安刻于乾隆甲辰,寶士刻于道光辛巳。

    子安海鹽人,寶士不應未見其書,乃曆舉諸家而不之及,何耶。

    夫古人書多用韻,韻之所包者廣,宋元以下,始漸分詩韻、詞韻、曲韻。

    詩韻雖二百六部、一百七部分合之不同,而源流秩然可考。

    曲韻則專為北曲而作,以入為平,其法與他韻皆異。

    惟詞韻初無一定,作者十數家,各持一義。

    寶士之書,亦未必盡出諸家之上,而其凡例排擊一切,自以為獨得之秘。

    最可異者,中有雲:“毛奇齡之言曰:‘詞韻可任意取押’,毛氏論韻,穿鑿附會,本多自我作古,不料喪心病狂,敗壞詞學至于此極。

    ”夫以詞無定韻,恐其泛濫,特勒一書,未嘗不可即駁正前人之誤,亦未嘗不宜但發墨守針膏肓。

    言自有體,何以毒詈不堪如此。

    豈以毛氏善罵而亦以駡反之乎。

    然詞學不獨不足比聖經賢傳,而亦非史例文體關系之重。

    況毛氏之時,詞方複興,霞蒸雲蔚,亦豈一人之見所能敗壞,其言之過當甚矣。

    且以宋詞考之,寶士之說,亦不盡然。

    寒山一部,覃鹹一部,劉改之唐多令,則灣帆灘閑衫寒安南同押,是寒山可合覃成矣。

    然辛、劉固浙派之所鄙夷者。

    吾請徵之周草窗,先與鹽不同部也,而鹧鸪天合之。

    庚青與侵不同部也,而戀繡衾合之。

    庚青與真文不同部也,而梅花引、聲聲慢、浣溪沙合之。

    江城子且并合于蒸與侵矣。

    至莺在庚韻,而吳夢窗木蘭花慢則押入江陽矣。

    草窗眼兒媚、浣溪沙,則押入真文侵矣。

    夢窗、草窗之詞,寶士選入七家,即有誤筆,斷不至再至三。

    寶士自謂遍考名家詞,亦知其出入不一律否耶。

    況詞又有葉以方音,葉以古音之例,其葉本甚寬,毛氏任意取押之言,亦何嘗盡是誣罔乎。

    寶士素與元和顧千裡廣圻遊,受其吹噓,千裡于古文詩詞皆非當家,吾觀其所作戈氏父子諸文,多怪憤浮宕,而寶士填詞圖序,尤可失笑。

    俱見思适齋集夫自迦陵以後,作填詞圖者,不知若幹,此亦習氣耳。

    千裡乃特張皇之。

    寶士之學問,未知去毛氏幾由旬也,而論韻既自痛诋西河。

    其詞才亦未知去陳氏幾由旬也,而千裡又為推倒迦陵,豈溺情而不自覺欤。

    凡朋友切磋之義,誘掖以成其業,尤當規諷以培其德。

    千裡校雠之學,精審可觀,而乃為後進增驕長傲如是耶。

    宜其與段懋堂論學制,至于互争不已,為人口實也。

    段事見經韻堂集 楊夔生詞 金匮楊伯夔夔生名父之子,家世能詞,涉曆諸派,不專一格。

    其過澗歇青銅峽雲:“孤峭摩天路漫滅。

    雙厓奇特。

    群峰四旁森列。

    似矛戟。

    出峽奔濤何急。

    雷輥聲轟砉,盲風起,怒鹘驚飛響磔磔。

    洪濛誰試手,劚斷雲根,削成奇骨。

    終古無人迹。

    蝕苔藤,纏老樹,杈枒蒼煙深處,往來惟見猿猱擲。

    ”菩薩蠻宿峽口禹廟雲:“荒榛細路趨靈閣。

    蒙茏天半聞清铎。

    神壁畫波濤。

    水官蘆葉袍。

    孤燈松映碧。

    如坐崧陽驿。

    山殿護風雲。

    人眠虎過門。

    ”谒金門曉發南星驿雲:“霜華凍。

    戍卒醉争乾甕。

    燃著豆稭紅屋棟。

    偎暖孤驿夢。

    咿咿晨雞初哢。

    喝馬呼牛聲哄。

    人自出門雲出洞。

    四圍山冢冢。

    ”臨江仙夜宿郎當驿雲:“襆被饑驅風雪裡,薄遊滋味如僧。

    路長何事怕還憎。

    虎銜樵容屦,鼠隐紡人燈。

    自是元晖聞道淺,平生悔學鸾吟。

    略經林壑倦攀尋。

    隙飙聲盡鬼,孤葉影疑禽。

    ”筆力瘦健,标奇領異,有此題不可無此詞也。

    予嘗謂南宋詞家,于水軟山溫之地,為雲癡月倦之辭,如幽芳孤笑,如哀鳥長吟,徘徊隐約,洵足感人。

    然情近而不超,聲咽而不起,較之前人,亦微異矣。

    不獨東坡之百字令、水調歌頭無其興緻,即柳耆卿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秦少遊之“醉卧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出語高爽。

    惟白石尚有此意,餘則皆不逮也。

    有花柳而無松柏,有山水而無邊塞,有笙笛而無鐘鼓,斤斤株守,是亦隻得其一偏矣。

    辛、劉之派,安可廢哉。

    夔生手定真松閣詞凡六卷。

    方廷湖書其後曰:“北宋不襲南唐之貌,而或失之過剛。

    南宋則力矯北宋剛勁險率之弊,而常流于纖膩。

    過猶不及,君子疑之。

    ”斯言也,學詞者可以鑒矣。

    又過雲精舍詞二卷,汪紫珊世泰合刻七家詞中。

    今考之,隻留一二阕載入此集首卷,餘皆不存矣。

    羅兩峰聘之鬼趣圖,流傳題詠,所見多矣,而其圖未知何狀,亦未見有記之者。

    夔生有題圖長短調八阕,詞未錄,錄其小序,荒情怪态,亦足以資嗢噱。

    序雲:“其一、澹墨黯昧,隐隐有面目肢體,谛視始可辨。

    其二、一鬼短衣偻而趨,一鬼奴從裸上體,以手拄腰,骨節可數。

    其三、一鬼衣冠甚都,手折蘭花,攬女袂,女鬼紅衣豐鬋,昵昵語,旁鬼搖扇側耳以聽。

    其四、一矮鬼抉杖據地,一小鬼捧酒盞就矮鬼吻,吻箕張。

    其五、一鬼瘦而長,垂綠發至腰,左手作攫拿狀,右手循其發,手長與身等,足步武越數丈,腰腹雲氣蒙之,身作青綠色。

    兩峰自雲焦山寺中所見也。

    其六、長頭而偻者,一鬼身不及頭之半,頭之前鬼二,一銳上,一混沌然,若避若指且顧。

    其七、風雨如漆,一鬼俛首疾趨,一鬼張傘其後,一鬼導其前,一鬼頭出傘上,若依倚疾走,昏黑淋漓,極遑遽奔忙之狀。

    其八、楓林古冢問,兩髑髅齒齒對語,白骨支節,巉巉然也。

    ”又有瑤台聚八仙贈祁陽山人吾吾子詞,附錄吾吾子浣溪沙六阕。

    末二阕雲:“木葉落兮湘水波。

    待他纖月過銀河。

    又将鼓枻唱漁歌。

    挽尺鮮藤編小笠,翦叢香草結新蓑。

    未披先付小龍馱。

    ”又雲:“隔斷蒼松是白霓。

    杖頭衡嶽數峰低。

    故人船未泊浯溪。

    一朵青蓮忽搖動,水仙騎鹭出波飛。

    依稀月底認紅衣。

    ”吾吾子未詳何許人,而夔生詞有“授我龍虎飛騰”之句,豈白玉蟾、邱處機之流乎。

     杜文瀾詞 秀水杜小舫文瀾詞清筆婉,言外殊多感慨。

    長亭怨慢雲:“竟偷被、東風吹莫。

    绮銷香、畫橋飏絮。

    燕子歸來,一襟幽怨向誰語。

    落花鼄網,偏不放、春魂去。

    後約間薔薇,早拍遍、闌幹無數。

    空誤。

    甚年華似水,卻把舊愁留住。

    新寒未減,尚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