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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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威路的黃昏金碧輝煌。

     山嶺叼住一輪紅日,整片天空都鍍了金,山腰裡那幢瑰麗的白色巨宅,洋洋灑灑站在夕陽下,有如金雕玉砌。

     李棄是搭了計程車來的。

    車開進以宅邸主人的祖父為名的林蔭道路,司機相當好奇。

    「你是部長家的親戚?」 李棄眺望巨宅那排十分巍峨的希臘式白石圓柱,閑閑答道:「我有親戚在部長家。

    」 李棄之所以進得了部長的家,是因為宅邸裡有個老侍衛官認識他,這老侍衛官是部長夫人當時陪嫁過來的。

     老侍衛官穿著泥灰色的制服,發已經斑白了,臉上有種認命似的平靜之色,把李棄領到西廂的草坪,指了指開在草坪上幾朵鮮麗的遮陽傘。

    李棄不要他通報,自行走過去。

     他慢慢穿過幾何圖形的花壇,好整以暇的校閱園圃裡的花種;藍星花、美女櫻、馬齒牡丹……多少認出幾品。

     遮陽傘下正在舉行下午茶,花枝招展的幾個女人,有兩個臉上的粉擦得死白,像政客的太太;有一個嘴塗得血紅,像奸商的太太,另一個斷定是恨男人的老小姐,相貌生得刻薄,但一雙眼睛帶著饑渴。

     不過還有一個,有著芭比娃娃似的,極其稚氣可愛的一張臉,滿頭的發發,其下卻是一副特别豐滿嬌娆的體态,唯其因這豐滿嬌娆,更加顯得那張娃娃臉天真得可以。

    她頭一擡,看見李棄,驚聲喊道: 「哦,我的天。

    」卻畢竟是高興、不假思索的奔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臂。

     李棄低頭對她微笑。

    「嗨,妹妹,好久不見。

    」 「你回來了。

    」女孩喜孜孜看他,卻又憂慮的回頭往遮陽傘那邊瞧。

     李棄跟著她的眼光望去,這次看準了端坐在一柄紅白大陽傘下的女人,她穿一身蔥綠,一雙手交疊在腿上,直視李棄,臉孔嚴而美豔。

    美豔得全無人情味。

     李棄本來就不指望她對他會有熱情的歡迎。

     他和妹妹一起走到傘下,一派紳士風度的向衆女颔首笑道:「午安,各位女士。

    」便往旁邊的空位子坐下來,惬意地把一雙穿著黑色緊身褲的長腿伸出去。

     幾個女人瞄著他那雙漂亮的腿,嗫嗫嚅嚅回應,唯有那美豔的女人一言不發,把兩片朱紅薄唇抿成一線,像在強自鎮定。

     粉白的一個太太開腔道:「這一位可是部長的公子?我還沒見過,說是正在艦上見習是吧?」 血盆大口的那婦人緊張地向她搖個頭,做著暗示,顯然是知道一點内幕的,卻徒然弄得另一個滿頭松水,形成一張O型嘴,左右張望著他們。

     李棄笑了,揀起桌上一塊焦糖派扔進嘴裡嚼,覺得該負起解釋的責任。

    「部長的公子是在艦上見習沒錯,部長卻和我扯不上關系,」他斜眼睨著美豔的女人,微微撇唇笑了笑。

    「和我有那麽一點關系的,是部長夫人。

    」 這一句「部長夫人」,滿蘊著鄙夷和亵渎。

     那美豔的女人霍地起身,向他的客人說道:「抱歉,失陪一下——妹妹,你替我招待太太們,」然後從李棄身邊走過去,抛下一句話,「你跟我來。

    」 李棄向女士們做一個優雅的欠身,随部長夫人去了。

    她的腳步走得細碎而急促,像狹長的窄裙絆腳似的。

    她跺跺登上線闊的走廊,穿過玻璃門,進了一間布置得一塵不染的雪白客室,旋即轉身憤怒地看他。

     「你當著人在胡說些什麼?我告訴過你,先打電話給我的秘書,不要一頭就到這裡來。

    」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上門來找她,幾至於畏懼而嚴禁的地步,即使他們已有足足兩年不曾見面,也幾乎不通音訊,這條禁令似乎也沒有動搖分寸。

     他偏喜歡向禁令挑戰的那點趣味性。

     「我本來也不想到這裡,但是——」李棄聳聳肩。

    「我有時候管不住自己。

    」 部長夫人的胸部一聳一聳的,氣得喘息似的,她瞪他半晌,惱怒而沒有治他的辦法,不得不作罷的時候,還留下一縷積怨,态度也就更顯得苛刻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寒著聲問。

     「前兩個星期——噢,就是院會通過預算,部長大開慶功宴的那天。

    」他非常譏诮的說。

     她不理會,迳自打量他。

    「你曬黑了,也瘦了點。

    」像是做體檢的護士,用著精确而不帶私人感情的口氣說。

     「我跑了一趟南美洲。

    」 她眉一挑。

    「寇蒂斯學院呢?」 李棄又一聳肩。

    「玩完了。

    」二年前進美國寇蒂斯音樂學院,本來就是玩票心理,沒有認真。

    何況他的指導教授,像鼓号樂隊的指揮,不像音樂家,才一年李棄就決定,跳樓和走人,兩者隻能挑一樣。

     「這已經是第三所學校了……」 他頭一側,搔著下颔回想,「柏克萊、愛荷華、寇蒂斯……的确是第三所學校了。

    」開心的證實。

    三所學校,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全都半途而廢,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你要混到什麽時候?」 他咧嘴一笑。

    「這重要嗎?你在乎嗎?」 她沒作聲,但兩人都知道答案。

    這不重要,她也不在乎。

    噢,她自然有她重視的那一些,比如說家運門風、部長的聲望、那個在艦上見習的兒子的前程,一切她的風光,她的榮華。

    她是很懂得分辨,懂得選擇,懂得去蕪存菁的,她的生命裡絕不留下渣滓,像李棄這樣的渣滓。

     李棄反過來打量她。

    這些年了,依舊是他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