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立命之學

關燈
餘童年喪父,老母命棄舉業學醫,謂可以養生,可以濟人,且習一藝以成名,爾父夙心也。

    後餘在慈雲寺,遇一老者,修髯偉貌,飄飄若仙,餘敬禮之。

      語餘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進學,何不讀書?」餘告以故,并叩老者姓氏裡居。

      曰:「吾姓孔,雲南人也。

    得邵子皇極數正傳,數該傳汝。

    」餘引歸,告母。

      母曰:「善待之。

    」試其數,纖悉皆驗。

    餘遂啟讀書之念,謀之表兄沈稱,  言:「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開館,我送汝寄學甚便。

    」餘遂禮郁為師。

    孔為餘起數:縣考童生,當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學考第九名。

    明年赴考,三處名數皆合。

    複為蔔終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幾名,某年當補廪,某年當貢,貢後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歸。

    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醜時,當終於正寝,惜無子。

    餘備錄而謹記之。

      自此以後,凡遇考校,其名數先後,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

    獨算餘食廪米九十一石五鬥當出貢;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師即批準補貢,餘竊疑之。

    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直至丁卯年,殷秋溟宗師見餘場中備卷,歎曰:「五策,即五篇奏議也,豈可使博洽淹貫之儒,老於窗下乎!」遂依縣申文準貢,連前食米計之,實九十一石五鬥也。

    餘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貢入燕都,留京一年,終日靜坐,不閱文字。

    己巳歸,遊南雍,未入監,先訪雲谷會禅師於栖霞山中,對坐一室,凡三晝夜不瞑目。

      雲谷問曰:「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隻為妄念相纏耳。

    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何也?」  餘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  雲谷笑曰:「我待汝是豪傑,原來隻是凡夫。

    」問其故?  曰:「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

    汝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非是凡夫?」  餘問曰:「然則數可逃乎?」  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詩書所稱,的為明訓。

    我教典中說:『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

    』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诳語欺人?」  餘進曰:「孟子言:『求則得之』,是求在我者也。

    道德仁義可以力求;功名富貴,如何求得?」  雲谷曰:「孟子之言不錯,汝自錯解耳。

    汝不見六祖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

    』求在我,不獨得道德仁義,亦得功名富貴;内外雙得,是求有益於得也。

    若不反躬内省,而徒向外馳求,則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内外雙失,故無益。

    」  因問:「孔公算汝終身若何?」餘以實告。

      雲谷曰:「汝自揣應得科第否?應生子否?」餘追省良久,  曰:「不應也。

    科第中人,有福相,餘福薄,又不能積功累行,以基厚福;兼不耐煩劇,不能容人;時或以才智蓋人,直心直行,輕言妄談。

    凡此皆薄福之相也,豈宜科第哉。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餘好潔,宜無子者一;和氣能育萬物,餘善怒,宜無子者二;愛為生生之本,忍為不育之根;餘矜惜名節,常不能舍己救人,宜無子者三;多言耗氣,宜無子者四;喜飲铄精,宜無子者五;好徹夜長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無子者六。

    其馀過惡尚多,不能悉數。

    」  雲谷曰:「豈惟科第哉。

    世間享千金之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産者,定是百金人物;應餓死者,定是餓死人物;天不過因材而笃,幾曾加纖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孫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孫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其斬焉無後者,德至薄也。

      汝今既知非。

    将向來不發科第,及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務要積德,務要包荒,務要和愛,務要惜精神。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之身。

      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數;義理之身,豈不能格天。

    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詩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