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争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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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見堂翁,我就陪他來見堂翁。

    我沒有短處,不怕什幺!"幾位門政大爺聽了他二人說話,無可袒護,隻得上來勸的勸,拉的拉,好容易才把他兩位拉開。

    州裡執帖門跺着腳說道:"你二位這是怎幺說呢?說起來,大小是個官,怎幺連着一點官禮都不要了?快别這個樣子,叫上頭聽見了生氣,就是旁人瞧着也要笑話的。

    有什幺話,我們當面講講開。

    俗話說的好,叫做是'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怎幺你二位連這兩句話都不曉得嗎?"他倆扭進來的時候,各人都覺着自己理長,恨不得見了堂翁,各人把各人苦處訴說一頓。

    及至被執帖大爺訓斥一番,登時啞口無言,不知不覺,氣焰矮了大半截,坐在那裡,一聲不響。

    執帖門上又叫三小子絞手巾給他倆擦臉,又叫泡蓋碗茶,着實殷勤。

     那班打麻雀牌的人也不打了,一齊拿眼睛釘住他倆,聽他說些什幺,始終随鳳占熬了半天,熬不住了,把前任預支年禮的話,原原本本述了一遍。

    前任見他開口。

    也搶着把他的苦況陳說一番。

    又說:"可憐我到了臨要交卸的幾天,是一點勢力也沒有了。

    那些人真正勢利,向他們開口,說到舌敝唇焦,隻有兩家一家拿出來兩塊大洋,一共總隻有四塊大洋。

    你看,他就鬧得這個樣子!"随鳳占道:"怎幺四塊還嫌少?依你要多少?"前任還未開口,隻聽一個打牌的人說道:"真是你們這些太爺眼眶子淺!四塊錢也值得鬧到這個樣子!我們打麻雀,隻要和上一百副就有了。

    旁家和一百副,做莊還不要。

    四塊洋錢什幺稀奇!我昨天還輸了四十多塊哩!"執帖門道:"老哥,誰能比得上你?你們錢漕大爺,一年好幾千的掙,人家當小老爺,做上十年官,還不曉得能夠賺到這個數目不能!"錢漕道:"我有錢賺,我可惜做不着老爺,他們大小總是皇上家的官。

    "又一個同賭的道:"罷罷罷!你們沒瞧見他們剛才一路扭進來的時候,為了四塊洋錢,這個官簡直也不在他二位心上,倘若有幾千銀子給他賺,隻怕叫他不做官都情願的。

    你老哥眼饞他倆做官,我來做下中人,你倆就換一換,可好不好?"錢漕門道:"我有了錢,我不會自己捐官,我為什幺要人家的?"那個同賭的道:"我隻要有錢賺,就是給我官做我亦不要。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個随鳳占同前任羞得無地自容,也深悔自己孟浪,如今坍台坍在他們這一班奴才手裡。

    當下随鳳占也沒有再說别的,淡淡的談了兩句,自行回去。

    至于那前任,另有同他說得來的人,早拉他到别的屋裡去了。

    一天大事,瓦解冰消。

     一直等到年下,随鳳占還差人到那兩家當鋪去讨年禮。

    人家回稱早就送過了。

    随鳳占道:"我沒有收到,不能算數。

    "後首說來說去,大家總念他大小是個朝廷的官,将來論不定或者有仰仗他的地方,也就不肯過于同他計較,又每家送了他一隻大洋,方才過去。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瞬間三春易過,已到四月。

    向例各屬犯人,到了這個時定須解往省城,由大憲訂期會訊詳察有無冤枉,這日巡撫、司、道統通朝服升座,提犯勘驗,其名謂之"秋審大典。

    "其實不過點名過堂。

    大員之中有好名的,還捐幾文錢買些蒲扇、莎藥之類,賞給那些犯人,實則為數亦甚有限。

    名字說是"秋審",及至犯人上堂之後,就是有冤枉,那坐在頭上的幾位大人實在也沒閑工夫同犯人說話,所以這番俱是虛應故事。

     閑話休題。

    且說蕲州是黃州府該管,到了這個時候,府太尊便把合屬的捕廳開了單子,酌派兩位解犯進省。

    這趟到省,不定有一月、半月耽擱,本缺未便久懸,例在本府候補佐貳當中輪派兩人前往代理,亦是調劑屬員的意思。

    這年府太尊所委兩人,偏偏有随鳳占在内。

    到得四月初十邊,本府公事跟着府委代理的一同下來。

    随鳳占照例交卸,解犯上省。

    倘若到省沒有耽擱,約計四月底、五月初就可回來,趕收節禮,尚不為晚;設遇有事,遲至節後亦未可知。

    随鳳占奉到此禮,心上甚是懊悶。

    但是太尊所委,便也無可如何,隻得将钤記交與代理的人看管,自己跟手整頓行裝,急急進省。

     不料到省之後,各屬犯人剛剛這天到齊。

    臬台正要請撫台幾時秋審,偏偏這天撫台得了病症,請了幾個大夫都醫不好。

    又有人說:"撫台犯的是外症,面目浮腫,很不好看,嘴裡還有一股氣味,叫人聞了惡心。

    後首來請到一位外國大夫,方才有了把握,配了幾瓶藥水,送給撫台吃過。

    據外國大夫說:吃了他這個藥水,有什幺病症,一齊從小便裡出去,決不會上頭面的了。

    但是一時總得避風,不能出外見客。

    因此就把這"秋審"一事耽誤下來。

    一班實缺捕廳太爺眼巴巴望着,恨不得早把此事辦過,也可以早些回任。

    無奈撫台病着,一時不能舉行,公事不完,又不敢擅離省城一步。

    各位太爺異常焦躁。

     書中單表随鳳占随太爺隻因端節就在目前,一時不能回任,眼看着一分節禮要被人家奪去,更是茶飯無心,坐立不安。

    等到四月二十六這一天,聽得同寅說起撫台的病雖有轉機,但一時總難出外,必須節後方能舉行秋審。

    他一聽此信,猶如渾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

    回寓後,一言不發,躊躇了半夜,方想出一條主意來。

    他想:"照此樣子下去,不過閑居在省,一無事事,我何如趁此擋口,趕回蕲州,就騙人家說是公事已完。

    人家見我回來,自然這節禮決計不會再送到别人手中去了。

    等到節禮收齊,安安穩穩,過完了節,我再回省。

    神不知,鬼不覺,豈不大妙!"主意打定,立刻叫家人收拾行李,出城過江,趁了下水輪船,徑向蕲州進發。

    臨走的時候,有同他住在一起一位同差的,問他那裡去。

    他說:"接到家信,太太在蕲州生産,家裡沒人照應,不得不親自回去。

    這裡的事,千萬拜托老兄不要說破。

    "人家見他說得如此懇切,這種順水人情自然樂得送的,便亦無話,聽其自去。

    誰知他老人家回到蕲州,既不禀見堂翁,亦不拜客,并不與代理的見面,天天鑽在那幾家當鋪裡,或是鹽公堂裡走走,同人家說:"我已經回來了,幾時幾日接的印。

    "人家都信以為真。

    到了五月初三,所有的禮物都被他收了去了。

     那代理的人起先聽說撫台有病,把"秋審"一事擱起,曉得實缺一時不得回來,滿心歡喜,以為這分節禮逃不出我的掌握之中。

    那知等到初五早上,依然杳無消息。

    趕緊着人出去打聽,才知道早被随太爺半路上截了去了。

    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刻出門查訪,後在一個小客棧裡把随太爺找着。

    見面之後,不由分說,拿随太爺一把辮子,說他擅離職守,捏稱回任,定要扭他到堂翁跟前,請堂翁禀明太尊,請示定奪。

    随太爺亦不肯相讓。

    因此彼此又沖突起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