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争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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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狗子開了口,又不好回他沒有,隻得仍舊進去同太太商量。

    太太道:"構前天當的當,隻剩了二十三個大錢,在褥子底下,買半升米還不夠。

    今日又沒有米下鍋,橫豎總要再當的了。

    你就數八個給他。

    餘下的替我收好,我還要用兩天呢!"一霎時申守堯把錢拿了出來。

    小狗子爬在地下給申老伯磕了一個頭,方才接過銅錢,一頭走,一頭數了出去。

     小狗子去了,申守堯聽了聽後面沒有聲息,曉得太太已經把老媽窩盤好了,不至于問他要錢,于是一塊石頭放下。

    這天仍是太太叫老媽出去當了當買了米來,才有飯吃。

    等到做好,太太一頭吃飯,一頭數說道:"當初我嫁你的時候,并不想什幺大富大貴,隻圖有碗飽飯吃也夠了。

    後來你出來做官,我們老人家還說:'如今好了,某人出去做了官,你可以不愁的了。

    '人家做官是升官發财,誰曉得我們做官是越做越窮,眼前當都沒得當了!照此一天一天的下去,叫我怎幺樣呢!"申守堯聽了太太的話,滿面羞慚,說道:"我自從出來做官,也總算巴結的了,衙門牌期沒有一回不到。

    時運不濟,叫我也沒法想!"說罷,連連歎氣。

    太太更是撲簌簌的淚如雨下,索性飯亦不吃了。

    申守堯看了這個樣子,亦隻吃了半碗飯,湊巧有朋友來找他,也就出去了。

     向來申守堯吃了中飯出門,一定是要半夜裡才回來,這天出去了不到兩個鐘頭就回來了。

    一進門,拍手跳腳,竟把他興頭的了不得!太太見了反覺稀奇,問他:"為什幺大早的回來?"他說:"好了!好了!我們做佐班的向來是被人家壓住了頭做的,沒有人拿我們當作人的。

    如今好了,有了出頭之日了!"太太問他:"怎幺有了出頭之日?"申守堯道:"我剛才同朋友出門,走到素來我同他商量借錢的胡太爺家。

    齊巧胡太爺出差回來,禀見藩台。

    藩台同他說:"剛剛從院上下來,制台今天已有過話:自從明天起,凡是佐雜一班,一概有個坐位,不像從前隻是站着見了。

    '制台還說:'大小都是皇上家的官,我瞧他不起,便是亵渎朝廷的命官。

    坐了下來,他們有什幺話,都可以同他談談。

    '太太,你想這位制台也總算好的了。

    想我候補了十幾年,真正氣也受夠了。

    到底如此,彼此坐下談兩句,他也好曉得曉得我。

    你不記得今年八月裡,算命的還說我今年流年臘月大利?看來就此得法,也未可知。

    而且還有一樣,藩台見制台也不過有個坐位,如今我們佐班竟同藩台一樣,你想這一跳跳的多高!" 太太聽了,尋思了半天,說道:"慢着!你從前不是對我說,你們做官的并不分什幺大小,同制台就同哥兒兄弟一樣?怎幺你今兒又說從前都是站着見他呢?站着見他,不就合他的二爺一樣嗎?"申守堯臉上一紅,一時回答不出,歇了好一會,才說道:"如今好了,是用不着站着見他了。

    "一面支吾,一面心上尋思:"難怪他們婦道之家,不懂得我們當佐雜的,連制台衙門裡的一條狗還不如,能夠比上他的二爺倒好了!"正想着,又聽得太太說道:"你不要騙我了。

    你站着見也好,坐着見他也好,就是跪着見也好,我隻要有錢用,有飯吃,不要當當就好了。

    "申守堯道:"你不要愁,如今興了這個規矩,以後就有了指望了,你等着罷。

    "太太也不理他。

     本來次日申守堯是不上衙門的,因為制台有了這句話,又說檢班次老的,一天先傳見二三十員。

    自己算了算:"論起資格來,雖然還算不得十二分老,論不定制台高興,或者多見幾個,也未可知。

    與其臨傳不到,還是早去伺候的為是。

    "主意打定,次日一早,仍舊是老媽拿了衣帽跟着到了制台衙門。

    頭天制台的話早已傳遍的了,所以到了這天,那些佐貳老爺都興頭的了不得,上衙門的格外來得多。

    申守堯到了制台大堂底下,換好衣帽,會見秦梅士、随鳳占一幹人。

    随鳳占說是昨晚已蒙藩憲挂牌,今天禀見,帶着禀辭。

    又說蕲州吏目一缺,打聽得近兩年來,全被前任弄壞了,見了制軍,有些話要得當面請示。

    秦梅士亦預備下多少話,見了制軍要面禀。

     一幹人正在那裡簇簇私議,隻見藩台、臬台、糧道、鹽道,以及各著名局所總辦、道班、府班、首府、首縣,同、通、州、縣班實缺、候補,一起一起的進去出來。

    從藩、臬起,首府止,出來上轎的時候,一班佐雜老爺都趕着走出來站班。

    那些大人們,有兩位客氣的,還同他們點點頭;有幾個架子大的,便亦昂頭不顧的走出去了。

     各官自清早七點鐘上院,一等等到十二點,制台方才統通見完。

    然後巡捕拿手本下來,說是傳見三十位佐班。

    某人某人,叫着名字,叫了上去,依着齒序,魚貫而人,不得攙前落後。

    各位太爺雖然高興,畢竟是第一次上台盤。

    由不得戰戰兢兢,上下三十六個牙打對。

    還有幾個名字在後的,恐怕不能露臉,便越過幾個人跳上前去,前頭的人又不答應,便上前去拉他們,後頭的不服,又同前頭的吵鬧起來。

    巡捕官等得不耐煩,連連催道:"快些罷!……有話下來說!我睢你這些太爺,怎幺好啊!"那些太爺被巡捕吆喝了兩句。

    不敢則聲,一齊放放馬蹄袖,跟了進來。

    走到會客廳上,制台已經站在居中,傳谕不要磕頭。

    大衆團團請了一個安。

    制台攤了一攤手,說了一聲"坐",便團團的坐了下來。

    有些人兩隻眼睛隻管望着大帥,沒有照顧後面,也有坐在茶幾上的,也有一張椅子上已經有人坐了,這人又坐了下去,以緻坐無可坐,又趕到對面,在廳上兜了一個大圈子的。

    亂了半天,方才坐定。

     大家必恭必敬,聲息俱無,靜聽大帥吩咐,隻聽得賈制台說道:"現在各處官場體制,佐雜見首府多半都是站班見的,不要說是督、撫了。

    我如今破除成例,望你們大家都知道自愛才好。

    這兩天事情忙,過幾天我還要挨班傳見,當面考考你們。

    聽清爽了沒有?"起先衆人聽制台說要考試,早已彼此面面相觑,一聲回答不出。

    等到臨了問"大家聽見了沒有",方才有兩個答應了一聲。

    制台見話已說完,無可再說,隻得端起茶碗送客。

    随鳳占進來的時候,原預備有許多說話面禀的,及至見了制台,不知不覺,就像被制台把他的氣逼住了,半個字也說不出。

    衆人答應"是",也隻得答應"是",衆人端茶碗,也隻得端茶碗。

    剛把茶碗端起,忽聽得拍撻一聲,不知是誰的茶碗跌碎了。

    定睛看時,原來是右手末二位那位太爺,不知怎樣會把茶碗跌在地下,砸得粉碎,把茶潑了一地,連制台的開氣袍子上都濺潮了。

    制台一面站起抖擻衣裳上的水,一面嘴裡說道:"這是怎幺說!這是怎幺說!"急的那位太爺蹲在地上,拿兩隻馬蹄袖擄那打碎瓷片子,弄得袖子盡濕,嘴裡自言自語的說:"卑職該死!卑職該死!打碎茶碗,卑職來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