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待罪天牢有心下石 趨公郎署無意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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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書的人一枝筆不能寫兩樁事,一張嘴不能說兩處話,總得有個先後次序。

    如今暫把賈大少爺赴河南籌款一事擱下慢表,再把借十萬銀子與他的那個時筱仁重提一提。

     且說時筱仁自從拿十萬銀子交給黃胖姑生息之後,一個月倒很得幾百兩銀子的利息。

    他此時因為躲避風頭,不敢出面,既不拜客,亦不應酬,倒也用度甚省,每月很可多餘幾文。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雖然打了三個月的期限,他同黃胖姑卻是能夠多放一天便多得一天利息。

    隻要黃胖姑不來退還他,他此時沒有正有,決計不來讨回的。

    但是他的為人,原是功名熱中的人,自己雖沒有到廣西同土匪打仗,靠了上代的交情,居然也保舉到一個候補知府。

    這番上京引見,帶了十幾萬銀子進來,又想謀幹,又想過班。

    正在興頭的時候,忽被都老爺一連參了幾本,說他的那個原保大臣舒軍門克扣軍饷,縱兵為匪,誤剿良民,捏報勝仗以及濫保匪類,浮開報銷,……足足參有二十多款。

    朝廷得奏,龍心大怒,立刻下了一道旨意,叫兩廣總督按照所參各款,查明複奏,不得徇隐。

    齊巧碰着這位兩廣總督年少精明,勇于任事,不怕招怨;竟其絲毫不為隐瞞,一齊和盤托出,奏了上去,上頭說他"溺職辜恩","養癰贻患",立刻降旨将他革職,拿解來京,交與刑部治罪。

    廣西防務另派别人接辦。

    時筱仁因為原參折内有濫保一條,恐幹查究;就是查不出,倘若在京鬧的聲名大了,亦怕都老爺沒有事情之時拿他填空,總為不妙。

    黑八哥一幹人也勸他,叫他暫時匿迹銷聲,等避過風頭再作道理,這也是照應他的意思。

     有天外邊傳說舒軍門①業已押解來京,送交刑部,當由刑部簽掣山西司審訊。

    聽說已經問過一堂,收入天牢之内。

    時筱仁當初保此官時,原是靠着上代交情,自己卻未見過那舒軍門一面。

    自從舒軍門解交刑部之後,雖然亦有幾個受過他的恩惠的人前去看他,同他招呼一切,時筱仁因彼此素昧生平,也樂得裝作不知,求免拖累。

     ①軍門:提督的尊稱。

     單說這位舒軍門曆年帶兵,在廣西邊界上克扣的軍饷,每年足有一百萬。

    無奈他交遊極廣,應酬又大。

    京官老爺們每年總得他頭二十萬銀子,大家分潤;至于裡頭的什麼總管太監、軍機大臣,以及各項禦前有差使的人,至少一年也得結交三四十萬;此外還有世交故舊,沾他光的也不少:所以他進款雖多,出款亦足相抵。

    等到革職交卸,依然是兩手空空。

    由廣西押解進京,尚在半路,業已借貸度日。

    門生故吏當中,有兩個天良未泯的,少不得各憑良心,幫助他幾個;其在一班勢利小人,早已溜之大吉。

    舒軍門是湖南衡州人。

    他自己曆年在廣西,家小卻一直住在原籍。

    等到奉着革拿上谕,家眷立刻趕到京城。

    舒軍門家内并無他人,隻有一個太太,一個小少爺,年紀不過十二三歲。

    他外面用錢雖然揮霍,隻因一向不大顧家,所以太太手裡并不曾有甚積蓄。

    到京之後,住在店裡,已經是當賣度日,坐吃山空。

    他今乃是失勢之人,那裡還有人來問信。

     一天舒軍門押解來京,一直送交刑部,照例審過一堂,立時将他收禁。

    他做官做久了,豈有不懂得規矩之理?這個刑部天牢并不是空手可以進得的,況他又是闊綽慣的人,更非尋常官犯可比。

    當他在半路上,早已東拚西湊,湊得三千銀子,專為監中打點之用。

    及至到監打聽,才曉得現在做提牢廳的這位司官老爺是他老把兄、前任山東臬台史達仁之子,本部主事史耀全。

    這史耀全年年在京充當京官,亦很得這老世叔的接濟不少。

    所以舒軍門一打聽是他,不禁把心寬了一大半。

    及至進監不多時候,史耀全便走來看他,口稱:"老世叔暫時委屈。

    老世叔平日上頭聖眷很好,不過借此堵堵人家的嘴,料想不日就有恩诏,一定還要起用的。

    至于這裡的一切事情,都有小侄招呼,請老世叔盡管寬心罷了。

    "舒軍門聽他如此說法,雖然歡喜,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當',老世侄雖然不要錢,還有禁卒人等,未必可以通融的,便把湊到的三千銀子取出來交與史耀全,托他上下代為招呼。

    史耀全嘴裡雖說不要,卻早已伸手接了過來,順手點了一點,大大小小的銀票,一共隻有三千銀子。

    數完之後,仍舊交還了舒軍門,說道:"老世叔的事小侄自可效勞,何必定要這個。

    況且老世叔在這裡頭,至多不過三五日,一定就要出去的,盡管放心就是了。

    "說罷,揚長而去。

    舒軍門聽他說話,不覺信以為真。

     列位看官,要曉得刑部羁禁官犯的所在,就在獄神堂旁邊,另外有幾間房子。

    當下史耀全去後,禁卒便把他領到一個所有,乃是三間敞廳。

    房子雖然軒敞,卻是空空洞洞的,其中一無所有,不但睡覺的床沒有,連着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也沒有。

    舒軍門走了進去之後,隻好一個人在地下踱來踱去,連個坐處都沒處尋。

    他老人家生平煙瘾最大,從前在大營時候,三四個差官輪流替他打煙還來不及,此時把他一個人丢在這裡,不但煙具不來,而且連着鋪蓋亦不送進。

    歇了一回,煙瘾上來,直把他難過的了不得。

    沒有進監的時候,早同手下人講明,應用物件,無不立時送進。

    那知等了三個時辰,還是杳無音信。

    此時他老人家的眼淚鼻涕一齊發作,漸漸的支持不住,隻好暫在牆根底下權坐一回,後來等到天黑,依然不見手下人進來,便曉得其中必有緣故。

    又拜求禁卒把個史耀全找了來,同他商議。

    史耀全說:"小侄因為老世叔兩三天就要出去的,生怕老世叔一時看不開,或者尋個自盡,小侄擔當不起,所以就吩咐這屋裡不準多放東西。

    這也是小侄一片苦心,務求老世叔原諒一二!小侄事情多,容明天再來請安罷。

    "說完,掉頭不顧的走了。

    舒軍門情知不妙,然又無計可施,隻得罷手。

    此時煙瘾大發,加以饑火上蒸,更覺愁苦萬狀。

    擱下慢表。

     且說舒軍門由廣西押解來京,手下隻有一個老伴當,現在也保舉了武官兩個差官,都是在跟前當差當久了的。

    軍門平時待他們還好,所以他三個不得不跟了軍門吃這一趟苦。

    然而三個當中,隻有一個老伴當,名喚孔長勝,一個差官,名喚王得标,這二人還肯掏出一點忠心,替軍門謀幹。

    此外還有一個差官,名喚夏武義,因他排行第十,大家都叫他夏十。

    他為人卻與那兩個不同:自從軍門壞事之後,他一直就想另覓枝栖;因被孔、王兩個再三相勸,方才一路同來。

    到京之後,也不問軍門死活,把一應事務統通卸在孔、王二人身上,他卻早已訪親覓友,幹他自己的去了。

    孔、王兩個奈何他不得,隻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