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講理學官場崇節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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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怎樣深,他能夠下得場,中得舉,肚子裡總是通通兒的。

    舉人、進士,是不用說的了;就以五貢而論,那一個不是羊毛筆換得來的?捐班的何嘗吃過這種苦呢?"他隻顧自己說得高興,不提防藩台插嘴道:"回大人的話:屬員當中,亦很有些屢試不第,不得已才就這異途的。

    "署院曉得藩台這句話是駁他的,便打住話頭,不往底下再說。

    坐了一回,端茶送客。

     ①通籍:初做官。

     各位司、道下來之後,齊巧有兩個新到的候補道上來禀見。

    這兩個候補道,一個姓劉,是南京人。

    他父親從前做過關道,手裡着實有錢。

    他本是少爺出身,自小到大,各事不知,隻知道鬧闊,人家都叫他為劉大侉子。

    去年秦、晉赈捐案内,新過道班,入京引見,住在店裡,結交到一個朋友。

    這朋友姓黃,是揚州人。

    他祖上一直辦,也是很有銀錢。

    到他手裡,官興發作,一心一意的隻想做官。

    沒有事在家裡,朝着幾個家人還要"來啊來"的鬧官派。

    隻因他好嫖,到京引見的時候,每日總要到相公下處溜一趟。

    他排行第三,因此就有他的一個相好替他起了一個诨名,尊他為黃三溜子。

    他同劉大侉子偏偏住在一店,一問又是同鄉、同班、同省。

    黃三溜子大喜,次日便拿了"寅鄉愚弟"的帖子,到劉大侉子房間裡來拜會。

    劉大侉子也是最愛結交朋友的,便也來回拜。

    自此二人臭味相投,相與很厚。

    湊巧同天引見,同時領憑,便互相約好,同日起身。

    到得上海,兩個人住下爛玩子好幾個月,看看憑限已到,方才坐了小火輪來省禀到。

     其時正值副欽差署院之始,他二人是約就約,一同上院禀見。

    一齊穿着簇新平金的蟒袍,平金補服,金珀朝珠,珊瑚記念。

    一個個都是捐現成的二品頂戴,大紅頂子,翡翠翎管,手指頭上翡翠搬指,金鋼鑽戒指,腰裡挂着打璜金表,金絲眼鏡袋,什麼漢玉件頭,滴裡答臘東西,着實帶得不少。

    兩人都是大爺身分,又是鴉片煙大瘾,晚上不睡,早晨不起。

    這日總算趕了一個大早上院,一齊坐着簇新的綠呢大轎,前頭頂馬、紅傘,後頭跟班,好不榮耀。

    在他二人以為再要早沒有的了,誰知等到趕到院上,司、道已經上去。

    他二人便發脾氣,罵跟班的:"為什麼不早叫我們起來?"又嫌轎夫走得慢,回來一定拿片子送他們到仁和縣裡去打屁股。

    自從進了官廳,一直沒有住嘴的罵人。

    一家一個跟班,拿着水煙袋裝煙,左一袋,右一袋,吃個不了。

    又因外頭傳說,署院做官嚴厲,做屬員的常常要碰釘子,便又不時從袖筒裡拿出一張又像條陳又像說帖的一張紙頭,翻來複去的看,惟恐上頭問了下來無以回答。

    正在神志昏迷的時候,忽見巡捕官拿着手本邀他們上去。

     當下劉大侉子在前,黃三溜子在後,一同進去。

    隻因署院穿的樸素,都不當他是撫台。

    劉大侉子悄悄的問巡捕道:"大人下來沒有?"巡捕不便答話,朝上努嘴給他看。

    劉大侉子立刻跪下磕頭。

    黃三溜子站着不動。

    巡捕在旁做手勢,叫他一塊兒磕,省得署院重新還禮。

    無奈黃三溜子不懂,定要等劉大侉子起來他方才磕下去。

    署院心上已經不願意。

    等到行禮完畢,署院舉目一看,見他二人都是穿的簇新袍褂,手指頭上耀目晶光,也不曉得是些什麼東西,便知他二人是闊少出身。

    當下也不問話,先拿眼睛盯往他倆,從頭上直看到腳下,看來看去,看個不了。

     劉大侉子究竟是宦家子弟,還曉得一點規矩,大人不問,不敢開口。

    黃三溜子急了,滿肚皮的想要搜尋出幾句話來應酬應酬大人才好,想了半天,熬不住,先開口道:"大人貴姓是傅,台甫沒有請教?"署院一聽他問這兩句話,便知道他是初出茅廬,不懂得甚麼,也不同他生氣,笑了一笑,說道:"不錯,我姓傅,我的号叫做理堂。

    你老哥一向在家裡做什麼的?"黃三溜子不提防署院有此一問,紅漲了臉,不知道怎樣回答方好,吱吱了好半天,一句說不出來。

    署院拿兩隻眼隻是瞅緊了他,也不說别的。

    又迸了半天,黃三溜子才說得一句:"職道家裡辦鹽。

    "署院道:"原來是位鹽商,失敬得很!"回過頭去,叫人拿個筆硯來。

    跟班的立刻送上。

    署院提筆在手,說道:"兄弟記性不好,說過的話要忘記的,請老兄替我記一記。

    " 黃三溜子是從來不會寫字的,一見這個,早吓毛了,迸在那裡做聲不得。

    署院道:"不多幾個字:不過寫個名字,連着一個号,住在那裡,一向在家做什麼事情,就完了。

    "黃三溜子急的汗流滿面,又吱吱了半天,站起來回道:"職道在路上吹了點風,這兩天手上有毛病,不能拿筆。

    大人要寫,我們這位劉大哥,他的書法極好,他在京裡的時候,對子也都寫過。

    "劉大侉子見撫院要他寫字,便想賣弄自己的才學,于是提筆在手,先把自己練就的履曆上幾個字,寫得明明白白。

    署院看了,隻有一個錯字,是二品頂戴的"戴"字,先定了一個"載"字,底下又加兩點,弄得"戴"不像"戴","載"不像"載"。

     署院笑了一笑,說道:"劉大哥,你這雙靴子價錢倒不便宜,想是同紅頂子一塊兒捐得來的?"劉大侉子還不知道是自己寫錯,聽了這話,忙回道:"職道這靴子是在京裡内興隆定做的。

    齊巧那天領了部照出來,靴子剛剛亦是那天送到,所以同是一天換的。

    "署院聽了,哈哈一笑。

    随手又托他"把黃大哥的履曆開開"。

    别的還好,後來寫到鹽商的"鹽"字,寫了半天,竟寫不成個字了:"鹽"字肚裡一個"鹵"字,鹵字當中是一個"×",四"點"。

    他老人家忘記怎麼寫,左點又不是,右點又不是,一點點了十幾點,越點越不象。

    署院看了笑道:"黃大哥倒是個小白臉,你何苦替他裝出這許多麻子呢?"劉大侉子漲紅了臉,不敢則聲。

    一霎寫完,署院接過。

    因他二人煙氣沖天,無話可說,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