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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很快地就過去了。

    ”覺新勉強裝出笑容安慰她道。

    其實他隻想抱着她痛哭。

     周氏也吩咐了幾句話。

    衆人接着說了幾句便走了。

    瑞珏把他們送别門口,倚在門前看他們一個一個地上了轎。

     覺新已經上轎了,忽然又走出來,回去問瑞珏,還要不要帶什麼東西。

    瑞珏不要什麼,她說,需要的東西已經完全帶來了。

    她還說:“你明天給我把海兒帶來吧,我很想他。

    ”又說:“你要當心照料海兒。

    ”又說:“我媽那兒你千萬不要去信,她得到這個消息會擔心的。

    ” “我前兩天就已經寫信去了。

    我瞞着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讓我寫,”覺新柔聲解釋道。

     “其實你不該去信。

    我媽要是曉得我現在……”她隻說了半句,就連忙咽住了。

    她害怕她的話會傷害他。

     “然而無論如何應該告訴她,要是她趕到省城來看你,也多一個人照料,”覺新低聲分辯道。

    他不敢去想她咽住的那半句話。

     兩個人對望着,好像沒有話說了,其實心裡正有着千言萬語。

     “我走了,你也可以休息一會兒,”覺新帶笑說,他站了幾分鐘,也隻得走了。

    他上轎前還屢屢回頭看她。

     “你明天要早些來,”瑞珏說着,還倚在門口望他、一面不住地向他招手。

    等到他的轎子轉了彎不見了時,她才捧着她的大肚皮一步一步地走進房去。

     她想從網籃裡取出幾件東西。

    但是她覺得四肢沒有力氣,精神也有點恍惚,她幾乎站不住了,便勉強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來。

    她忽然覺得胎兒在肚裡動,又仿佛聽見胎兒的聲音。

    她這時真是悲憤交集,她氣惱地接連用她的無力的手打肚皮,一面說:“你把我害了!”她低聲哭着,一直到張嫂聽見聲音,跑來勸她的時候。

     第二天覺新果然來得很早,而且帶了海臣同來。

    淑華如約搬來了。

    淑英也來了,不過她沒有得到父親的許可,不能夠搬到城外來住。

    後來琴也來了。

    這個小小的院子裡又有了短時間的歡樂,有了笑聲,還有别的。

     然而在歡笑中光陰過得比平常更快,分别的時刻終于又到了。

    臨行時海臣忽然哭起來不肯回去,說是要跟着媽媽留在這兒。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瑞珏說了許多話安慰他,騙他,才使他轉啼為笑,答應好好地跟着爹爹回家。

     瑞珏依然把覺新送到門口。

    “你明天還是早點來吧,”她說着,眼睛裡閃起了淚光。

     “明天我恐怕不能來。

    他們喊了泥水匠來給爺爺修假墳,要我監工,”他憂郁地說。

    但是他忽然注意到了她的眼角的淚珠,又不忍使她失望,便改口說:“我明天會想法來看你,我一定來。

    珏,你怎麼這樣容易傷心?你自己的身體要緊。

    要是你再有什麼病痛,你叫我……”說到這裡他把話咽住了。

     “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緣故這樣容易傷心,”瑞珏的臉上浮出了凄涼的微笑,她抱歉似地說,眼睛不肯離開他的臉,一隻手還在摩撫海臣的臉頰。

    “每天你回去的時候,我總覺得好像不能再跟你見面一樣。

    我很害怕,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害怕。

    ”她說了又用手去揉眼睛。

     “有什麼害怕呢?我們隔得這麼近,我每天都可以來看你,現在又有三妹在這兒陪你,”覺新勉強裝出笑容來安慰瑞珏。

    他不敢往下想。

     “就是那座廟嗎?”她忽然指着右邊不遠處突出的屋頂問道,“聽說梅表妹的靈柩就停在那兒。

    我哪天有空倒想去看看她。

    ” 覺新随着瑞珏的手指看去,他的臉色馬上變了。

    他連忙掉開頭,一個可怕的思想開始咬他的腦子。

    他伸手去捏她的手,他把那隻溫軟的手緊緊握着,好像這時候有人要把她奪去一般。

    “珏,你不要去!”他重複地說了兩遍,用的是那樣的一種聲音,使得瑞珏許久都不能夠忘記,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堅持地不要她到那裡去。

     他不再等她說什麼,猝然放開她的手,再說一次:“我回去了,”又叫海臣喚了兩聲“媽媽”,然後大步上了轎。

    兩個轎夫擡起轎子放在肩上。

    海臣還在轎裡喚“媽媽”,他卻默默地吞眼淚。

     覺新回到家裡,還不曾走進靈堂,就看見陳姨太從那裡出來。

     “大少爺,少奶奶還好嗎?”她帶笑地問。

     “還好,難為你問,”覺新勉強裝出笑臉來回答。

     “快生産了吧?” “恐怕還有幾天。

    ” “那麼,還不要緊。

    不過大少爺,請你記住,你不能進月房啰,"陳姨太忽然收起笑容正經地對覺新說,說完就帶着她平日常有的那股香氣走開了。

     這樣的話覺新已經聽到三次了。

    然而今天在這種情形裡聽到她用這種聲音說了它出來,他氣得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他呆呆地望着陳姨太的背影。

    他手裡牽着的海臣在旁邊仰起頭喚“爹爹”,他也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