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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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不象少平那樣為賺幾個錢而東跑西颠,但基本上也是個攬工漢。
除非讓父親提前退休,他去頂替招工,否則他永遠也沒指望入公家的門,從表面上看來,他好象是這個郵政所的一員,其實完全是個外人。
這個快滿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小時候就很漂亮;現在雖然個頭仍然不算很高,但長得又精幹又潇灑。
皮膚還象女孩子那樣白嫩,一頭披散的黑發,一雙清澈如水的大花眼,走在街上,常常讓陌生的姑娘由不得顧盼。
已有不少姑娘對他一見鐘情。
但側面一打聽,是個臨時工,就都遺撼地退縮了。
對于大多數在城市有職業的女孩子來說,找對象當然要找有工作的。
在城市,沒有正式工作,就意味着什麼也沒有。
雖然現在的姑娘們開化了,但婚姻問題上這個最基本的條件很少有人采取無所謂的态度。
在中國目前社會裡,很多情況下,感情往往并不是男女結合的主要因素,而常常要受其它因素的制約和支配。
也許世界上所有的不發達國家,這種現象尤為普遍——如果有例外,那就足可以構成本地報紙的斷聞。
但金波現在倒也沒什麼心思去談情說愛。
他自己也知道,沒有正式工作,要在黃原找個如意對象,等于水中撈月。
其實更主要的是,有一位姑娘早占據了他的心——盡管那短暫的瞬間已經過去幾年,而且以悲劇的形式結束了。
這個早熟青年幾年前被愛情的烈火燙傷後,直到而今還沒有痊愈。
這秘密已經在他心中深藏已久。
本來他很早就想對好朋友少平叙述一番——如果讓一個知心人聽聽,也許能減輕一些他心靈的負重。
但每次見了少平,話到嘴邊又咽回了肚子裡。
不是他不信任他的朋友,而是覺得當時的氣氛不适于傾訴這樣的心事。
少平常常有他自己的一大堆困難,需要急于解決,不應該讓他硬着頭皮聽他的浪漫經曆。
一個經曆了愛情創傷的青年,如果沒有因這創傷而倒下,那就可能更堅強地在生活中站立起來。
金波正是有了這樣的經曆後,才成熟了許多。
這之前,盡管他父親是個普通的汽車司機,但在農村的環境中,他的家庭條件還是優越的。
這種優越不能不對他的心理産生影響,在童年和少年時期,他不會象他的朋友少平那樣為吃飯和穿衣而熬煎。
他沒有體驗過饑餓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一個人穿着破爛衣服站在同學們中間,自尊心在怎樣遭受折磨。
他在溫暖的小康人家長大,也用小康人家的眼光看待生活和世界。
他過去在學校裡的一些小小的“驚人之舉”,完全出于性格本身所緻。
直到在那遠離故鄉的地方發生過那場刻骨銘心的感情悲劇後,他才理解了人活在世界上有多少幸福又有多少苦難!生活不能等待别人來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奮鬥;而不論其結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總不枉在這世界上活了一場,有了這樣的認識,你就會珍重生活,而不會玩世不恭;同時也會給人自身注入一種強大的内在力量……現在,他心平氣靜地幹他的臨時工。
既不自卑,也不抱怨命運。
上班時,他穿上那身洗得幹幹淨淨的破爛工作衣,不要命地搬運那些大大小小的郵包,吃苦精神使所有的正式工都相形見绌。
他賣力幹活不隻是怕失掉這隻臨時飯碗,而是一種内心的要求。
在這方面,他的朋友孫少平給了他很大的影響。
當然,這樣的勞累也有解脫某種内心痛苦的作用。
下班後,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隻白搪瓷缸子,泡一缸茶水靜靜地坐着喝,既是不渴,他每天也要用這缸子泡一次茶,哪怕面對着茶缸發一會呆呢。
這是一隻極普通的白瓷缸,上面印着一行“為人民服務”的紅字。
對金波來說,這隻普通的白瓷缸,就是他青青和愛情的證明……喝完茶水,他把這白瓷缸小心翼翼地放進小櫃,就到老橋那面的繁華鬧市去遛達一圈。
他是個愛講究的人,上街前總要洗洗臉,把頭發梳整齊,換上那身褪色的幹淨軍裝和那雙雪白的球鞋。
每當穿行于鬧市之中,他常常不會留意到姑娘們愛慕的目光,越過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見的仍然是那片綠色的草地,奔騰的馬群和那張親切可愛的粉紅色笑臉;耳邊也總是傳來那支懾人魂魄的歌聲……他有時候就旁若無人地滿面淚水在街頭行走,而不管有多少驚詫的目光在瞧他……最近一些日子,随着氣候漸漸轉暖,他的情緒卻不知為什麼越來越糟糕。
奇妙得很!季節往往能影響人的心境。
當他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