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燈
衣服,然後自己也脫得精光,放下蚊帳,免得兩個兒子醒來看見。

    她等待留在原先那個村子的男人,等待離開這個村子的男人,等待那些被她的紙牌占蔔弄得蒙頭轉向的男人,已經等得厭倦了;等呀盼呀,她的皮膚已經打皺了,乳房幹癟了,心裡的欲火也熄滅了。

    皮拉·昔列娜在黑暗中摸到了奧雷連諾,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母親一般溫情地吻了吻他的脖子,低聲說:“我可憐的孩子,”奧雷連諾戰粟起來。

    他一點沒有遲延,平穩地離開了岩石累累的悲袁的河岸,恍惚覺得雷麥黛絲變成了無邊天際的沼澤,這片沼澤洋溢着原始動物的氣息,散發出剛剛熨過的床單的味兒,他到了沼澤表面,卻哭了。

    開頭,這是不由自主的、斷斷續續的啜泣,然後,他就難以遏制地淚如泉湧。

    他心中感到極度的痛苦和難受。

    她用指尖撫摸着他的頭發,等他把似乎使他難以生活下去的隐衷吐露出來。

    接着,皮拉·苔列娜問道:“她是誰呀?”于是,奧雷連諾告訴了她。

    她笑了起來;這種笑聲往日曾把鴿子吓得飛到空中,現在卻沒有驚醒她的兩個孩子。

    “你先得把她養大,”--皮拉·苔列娜打趣地說。

    可是奧雷連諾在這笑語後面覺到了深刻的同情。

    他走出房間時,不僅不再懷疑自己的男性特征,而且放下了幾個月來心中痛苦的重負,因為皮拉·苔列娜突然答應幫他的忙。

     “我跟小姑娘說說,并且把她和盤端給你。

    瞧着吧。

    ” 皮拉·苔列娜履行了自己的諾言,但是時機并不合适,因為霍·阿·布恩蒂亞家裡失去了往日的甯靜。

    雷貝卡熱烈的愛情暴露以後(這種愛情是無法掩藏的,因為雷貝卡在夢中大聲地把它吐露了出來),阿瑪蘭塔忽然患了熱病。

    她也受到愛情的煎熬,但卻是單相思。

    她把自己關在浴室裡,寫了一封封熾熱的信,傾訴空戀的痛苦,可她并沒有寄出這些信,隻把它們藏在箱子底兒。

    烏蘇娜幾乎沒有精力同時照顧兩個病人。

    經過長時間巧妙的盤問,她仍然沒有弄清阿瑪蘭塔精神萎靡的原因。

    最後,她又靈機一動:撬開箱子的鎖,發現了一疊用粉紅色縧帶紮着的信函,其間夾了一些新鮮的百合花,信上淚迹未幹;這些信都是寫給皮埃特羅·克列斯比的,但是沒有寄出。

    烏蘇娜發狂地痛哭流涕,叱罵自己那天心血來潮買了一架自動鋼琴,并且禁止姑娘們繡花,宣布一個,沒有死人的喪事,直到她的女兒們放棄自己的幻想為止。

    霍·阿·布恩蒂亞現在改變了原先對皮埃特羅·克列斯比的看法,贊揚他操縱樂器的本領,可是他的幹預毫無用處。

    因此,皮拉·苔列娜向奧雷連諾說,雷麥黛絲同意嫁給他的時候,他雖明白這個消息隻會加重父母的痛苦,但他還是決定面對自己的命運。

    他把父母請到客廳進行正式談判,他們毫無表情地聽了兒子的聲明。

    但是,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以後,霍·阿·布恩蒂亞氣得面紅筋脹。

    “你是不是愛得發瘋了?”他怒吼起來。

    “周圍有那麼多漂亮、體面的姑娘,可你不找别人,偏要跟咱們冤家的女兒結婚?”烏蘇娜卻贊成兒子的選擇。

    她承認,摩斯柯特的七個女兒都叫她喜歡,因為她們美麗、勤勞、樸實、文雅,而且她誇獎兒子眼力很好。

    妻子熱情洋溢的贊美解除了霍·阿·布恩蒂亞的武裝,他隻提出一個條件:雷貝卡和皮埃特羅·克列斯比情投意合,她必須嫁給他。

    而且,烏蘇娜能夠抽空的時候,可以帶着阿瑪蘭塔到省城去觀光觀光,跟各種各樣的人接觸可能減輕她失戀的痛苦。

    雷貝卡剛一知道父母同意,立刻就康複了,給未婚夫寫了一封喜氣洋洋的信,請父母過了目,就親自送去郵寄。

    阿瑪蘭塔假裝服從父母的決定,熱病也漸漸好了,但她在心裡賭咒發誓,雷貝卡隻有跨過她的屍體才能結婚。

     下一個星期六,霍·阿·布恩蒂亞象舞會那天嶄新的打扮一樣,穿上黑呢衣服,戴上賽璐珞領子,蹬上鹿皮鞋,去雷麥黛絲·摩斯柯特家為兒子求婚。

    對于這次突然的訪問,鎮長夫婦不僅覺得榮幸,而且感到不安,因為不了解來訪的原因;他們知道原因之後,又以為霍·阿·布因恩蒂亞把對象的名字弄錯了。

    為了消除誤會,母親從床上抱起雷麥黛絲,抱進了客廳--小姑娘還沒完全醒來。

    父母問她是不是真想嫁人,可她哭着說,她隻要他們别打攪她睡覺。

    霍·阿·布恩蒂亞明白了摩斯柯特夫婦懷疑的緣由,就去要奧雷連諾澄清事實。

    當他回來的時候,夫婦倆已經改穿了合乎禮節的衣服,把客廳裡的家具重新布置了一下,在花瓶以插滿了鮮花,跟幾個大女兒一起正在等候他。

    霍·阿·布恩蒂亞顯得有點尴尬,而且被硬領弄得相當難受,肯定他說明兒子選中的對象真是雷麥黛絲。

    “可這是不合情理的,”懊喪的阿·摩斯柯特先生說。

    “除了她,我們還有六個女兒,她們全是待嫁的姑娘;象您公子這樣穩重、勤勞的先生,她們每一個都會高興地同意成為他的妻子的,可奧雷連諾選中的偏偏是還在尿床的一個。

    ”他的妻子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神色不爽地責備丈夫說話粗魯。

    在喝完果汁之後,夫婦倆被奧雷連諾堅貞不渝的精神感動了,終于表示同意。

    不過摩斯柯特太太要求跟烏蘇娜單獨談談。

    烏蘇娜埋怨人家不該把她卷入男人的事情,其實很想知道個究竟,第二天就激動而畏怯地到了摩斯柯特家裡。

    半小時後她回來說,雷麥黛絲還沒達到成熟的時期。

    奧雷連諾并不認為這是重要障礙。

    他已經等了那麼久,現在準備再等,要等多久都行,一直等候未婚妻到達能夠生育的年齡。

     梅爾加德斯之死破壞了剛剛恢複的平靜生活。

    這件事本身是可以預料到的,然而發生這件事的情況卻很突然。

    梅爾加德斯回來之後過了幾個月,他身上就出現了衰老的現象;這種衰老現象發展極快,這吉蔔賽人很快就成了一個誰也不需要的老頭兒了,這類老頭兒總象幽靈似的,在房間裡拖着腿子蕩來蕩去,大聲地叨念過去的美好時光;誰也不理睬他們,甚至把他們抛到腦後,直到哪一天早上忽然發現他們死在床上。

    起初,霍·阿·布恩蒂亞醉心于照相術,并且佩服納斯特拉達馬斯的預言,所以幫助梅爾加德斯幹事。

    可是後來霍·阿·布恩蒂亞就逐漸讓他孤獨地生活了,因為跟他接觸越來越難。

    梅爾加德斯變得又瞎又聾,糊裡糊塗,似乎把跟他談話的人當成他知道的古人;回答問題時,他用的是稀奇古怪的混雜語言。

    他在屋子裡行走的時候,總是東摸西摸的,盡管他在家具之間移動異常敏捷,仿佛有一種辨别方向的本能,這種本能的基礎就是直覺。

    有一天夜裡,他把假牙放在床邊的一隻水杯裡,忘了把它們戴上,以後就再也沒戴了。

    烏蘇娜打算擴充房屋時,叫人給梅爾加德斯蓋了一間單獨的屋子,這間屋子靠近奧雷連諾的作坊,距離擁擠、嘈雜的主宅稍遠一些,安了一扇敞亮的大窗子,還有一個書架,烏蘇娜親手把一些東西放在書架上,其中有:老頭兒的一些布滿塵土、蟲子蛀壞的書籍;寫滿了神秘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