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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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遊記》,散步的時候,他老是和校工聊天,因為他們兩個都是鄉下來的。

     靠了用功,他在班上總是保持中下水平;有一回考博物學,他雖然沒有得獎,卻受到了表揚。

    但是,到三年級結束的時候,他的父母要他退學,并且要他學醫,說是相信他會出人頭地,得到學位的。

     他的母親認識羅伯克河岸一家洗染店,就在四層樓上為他找了一間房子。

    她把他的膳宿安排停當,弄來幾件家具,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從家裡運來一張櫻桃木的舊床,另外買了一個生鐵小火爐,儲存了一堆木柴,準備可憐的孩子過冬取暖之用。

    住了一個禮拜之後,她才回鄉下去,臨行前還千叮咛、萬囑咐,說現在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一定要會照管自己。

     布告欄裡的功課表使他頭昏腦脹:解剖學、病理學、生理學、藥劑學、化學、植物學、診斷學、治療學,還不提衛生學和藥材學,一個個名詞他都搞不清來龍去脈,看起來好像神廟的大門,裡面莊嚴肅穆,一片黑暗。

    他什麼也不懂;聽講也是白搭,一點也沒理解。

    不過他很用功,筆記訂了一本又是一本,上課每堂都到,實習一次不缺。

    他完成繁瑣的日常工作,就像蒙住眼睛拉磨的馬一樣,轉來轉去也不知道磨的是什麼。

     為了省得他花錢,他的母親每個星期都托郵車給他帶來一大塊叉燒小牛肉,他上午從醫院回來,就靠着牆頓腳取暖,吃叉燒肉當午餐。

    然後又是上課,上階梯教室,上救濟院,上完課再穿街過巷,回住所來。

    晚上,他吃過房東不豐盛的晚餐,又上樓回房間用功。

    他身上穿的衣服給汗水浸濕了,背靠着燒紅了的小火爐,一直冒汽。

     到了夏天美好的黃昏時刻,悶熱的街頭巷尾都空蕩蕩的,隻有女傭人在大門口踢毽子。

    他打開窗戶,憑窗眺望,看見底下的小河流過橋梁栅欄,顔色有黃有紫有藍,使盧昂這個街區變成了見不得人的小威尼斯。

    有幾個工人蹲在河邊洗胳膊。

    閣樓裡伸出去的竿子上,晾着一束一束的棉線。

    對面屋頂上是一望無際的青天,還有一輪西沉的紅日。

    鄉下該多好呵!山毛榉下該多涼爽呵!他張開鼻孔去吸田野的清香,可惜隻聞到一股熱氣。

    他消瘦了,身材變得修長,臉上流露出一種哀怨的表情,更容易得到别人的關懷。

     人隻要一馬虎,就會自然而然地擺脫決心的束縛。

    有一次,他沒去實習,第二天,又沒去上課,一嘗到偷懶的甜頭,慢慢就進得去出不來了。

    他養成了上小酒館的習慣,在那裡玩骨牌玩得入了迷。

    每天晚上關在一個肮髒的賭窟裡,在大理石台子上,擲着有黑點的小羊骨頭骰子,在他看來,似乎是難能可貴的自由行動,擡高了他在自己眼裡的身價。

    這就似是頭一回走進花花世界嘗到禁脔一樣;在進門的時候,把手指放在門扶手上,心裡已經湧起肉欲般的快感了。

    那時,壓在内心深處的種種欲望都冒了出來;他學會了對女伴唱小調,興高采烈地唱貝朗瑞的歌曲,能調五味酒,最後,還懂得了談情說愛。

     他這樣準備醫生考試,結果當然是徹底失敗。

    當天晚上,他家裡還在等他回來開慶功會呢!他動身走回家去,一到村口又站住了,托人把母親找出來,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她。

    母親原諒兒子,反而責怪主考人不公平,沒有讓他通過,并且說父親面前由她來交代,這就給他吃了定心丸。

     等到五年以後,包法利先生才知道考試真相;事情已經過去,不能再算陳年老賬,何況他怎能相信自己生的兒子會是蠢才呢! 于是夏爾重新複習功課,繼續準備考試,并且事先把考過的題目都背得爛熟。

    他總算通過了,成績還算良好。

    這對他的母親來說,簡直是個大喜的日子:他們大擺喜筵。

     到哪裡去行醫呢?去托特吧。

    那裡隻有一個老醫生。

    很久以來,包法利太太就巴不得他死掉。

    不等老頭子卷鋪蓋,夏爾就在他對面住下,迫不及待地要接班呢! 好不容易把兒子帶大了,讓他學會了行醫謀生,幫他在托特挂牌開業,這還不算完:他還沒成家呢。

    她又給他娶了一房媳婦,那是迪埃普一個事務員的寡婦,四十五歲,一年有一千二百法郎的收入。

     杜比克家的寡婦雖然長得醜,骨瘦如柴,滿臉的疙瘩像春天發芽的樹枝,但并不愁嫁不出去,供她挑選的還不乏其人。

    為了達到目的,包法利大娘不得不費盡心機,把對手都擠掉,甚至有一個豬肉店老闆,得到幾個神甫撐腰,也給她巧施妙計,破壞了好事。

     夏爾打着如意算盤,滿以為一結婚,條件就會變得更好,人可以自作主張,錢可以随意花費。

    哪裡曉得當家作主的是他老婆;他在人面前應該這樣說,不能那樣說,每逢齋戒日要吃素,要順着她的意思穿衣服,按照她的吩咐催促病人還帳。

    她拆他的私信,監視他的行動,隔着闆壁聽他看病,如果診室裡有婦女的話。

    她每天早晨要喝巧克力,沒完沒了地要他關心。

    她老是抱怨神經痛,胸脯痛,氣血兩虧。

    腳步聲響吵了她;他一走又冷落了她;回到她身邊呢,那當然是希望她早死。

    夜裡,夏爾回到家中,她就從被窩底下伸出瘦長的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床邊坐下,對他訴起苦來:他一定是忘記她了,愛上别的女人了!人家早就說過,她的命苦,說到最後,她為了健康,向他要一點甜藥水,還要一點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