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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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臘肉油可以當作調味品用一點。

    她必須記住要告訴迪爾茜,叫她以後點松枝照明,好将油脂省下來炒菜吃。

     在一間棚屋後面的台階旁,她發現了一塊紅蘿蔔,這時她突然覺得餓了。

    她正饞着想吃一個香甜可口的紅蘿蔔呢。

    幾乎沒來得及用裙裾把泥土抹掉,半個蘿蔔就被一口咬下吞到肚裡去了。

    這個蘿蔔又老又粗,而且辣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咬下的那一塊剛剛落肚,本來餓壞了的空胃就産生反感,她當即伏在柔潤的泥土上艱難地嘔吐起來。

     棚屋裡隐隐飄出一股黑人所特有的氣味,這使思嘉越發感到惡心,她無力反抗,隻得繼續幹嘔着,直鬧得頭暈眼花,覺得周圍的棚屋和樹木都在飛快地旋轉。

     過了好一陣,她虛弱地趴在地上,覺得泥土又柔軟又舒移,像個羽絨枕頭似的,這時她的思想在懶懶地到處飄遊。

    她,思嘉·奧哈拉,躺在一間黑人棚屋的後面,在一片廢墟當中,因過度疲乏虛弱而無法動彈,也沒有一個人知道。

    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會管她的,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許多麻煩,不能為她操心了。

    可是這一切都發生在她思嘉·奧哈拉身上,她本來是什麼也不做,連伸手從地闆上拾起一隻襪子或系系鞋帶之類的小事也不做的呀。

    她那些小小的令人頭疼的毛病和壞脾氣,便是在嬌慣縱容和一味迎合的環境中養成的。

     太虛弱了,她直挺挺地躺在那裡,無法擊退那些記憶和煩惱,隻好任憑它們紛紛襲來,包圍着她,像兀鷹等待着一個人咽氣似的。

    她再也沒有力氣這樣說:"我以後再去想爸、媽、艾希禮和這片廢墟————是的,等我經受得住再去想吧。

    "她現在還經受不住,可是她卻正在想他們,無論願意與否。

    她卻正在想他們。

    這些思想在她頭上盤旋并猝然撲将下來,把它們的尖嘴利爪戳進她的心裡。

    她靜靜地躺着,也不知躺了多久,臉貼着塵土,太陽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她回想着已經一去不複返的那種生活方式,展望着未來黑暗可怕的遠景。

     她終于站起來,又看見了"十二橡樹"村一片焦黑的廢墟,她的頭高高地揚着,但她臉上那種顯示青春美麗和内在溫柔的東西已蕩然無存。

    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

    死了的總歸是死了。

    往日悠閑奢侈的生活已經一去不返。

    于是,當思嘉把沉甸甸的籃子挎在臂彎裡時,她已經定下心來要過自己的生活了。

     既然沒有回頭路好走,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在未來50年裡,整個南方會到處有那種帶諷刺眼光的女人在向後看,回顧逝去的年代和已逝去的人,勾起徒然令人傷心的記憶,并且以擁有這些記憶為極大驕傲來忍受眼前的貧困。

    可是思嘉卻不是這樣,她永遠也不會向後看。

     她凝視着那些燒黑了的基石,并且最後一次地看見"十二橡樹"村仍像過去那樣屹立在她眼前,富麗堂皇,充分像征着一個族系和一種生活方式。

    然後她走上回塔拉去的大道,一路上那隻沉重的籃子把她的臂彎都快吊斷了。

     她肚裡空空,餓得不行了,這時她大聲說:"憑上帝作證,憑上帝作證,北方佬是征服不了我的。

    我要闖過這一難關,以後就不會再挨餓了。

    不,我家裡的人誰也不會挨餓了。

    即使我被迫去偷,去殺人————憑上帝作證,我也決不會再挨餓了。

    "在以後的一段日子裡,塔拉那麼寂靜,與世隔絕,幾乎造成了魯賓遜的孤島,世界就在幾英裡之外,可是好像有一片波濤滾滾的大洋橫亘在塔拉和瓊斯博羅和毗鄰的幾家農場之間似的。

    随着那匹老馬死亡,他們喪失了一種交通工具,現在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步行那麼遠的路了。

     有時候,思嘉正累得直不起腰來,或者為生活潑命掙紮,為三個生病的姑娘無窮無盡的操勞時,她突然發現自己正側耳傾聽那些熟悉的聲音————住宅區黑人孩子尖利的笑聲,從田野回來的吱吱嘎嘎的大車聲,傑拉爾德的公馬在放收地飛馳而過時雷霆般的轟轟聲,馬車在車道上駛來的辚辚聲以及鄰居們偶爾進來閑聊時的說笑聲,等等。

    可見結果她什麼也看見。

    大路上靜靜的,杳無人影,從來不見一團紅色的塵霧預告有客人到來。

     世界上有的地方和家庭裡,人們仍在自己的屋頂下安然吃飯睡覺。

    有的地方,姑娘們穿着翻改過三次的衣裳正在快樂地調情,高唱着《到這場殘酷的戰争結束時》,就像幾星期前她自己還在做的那樣。

    有的地方還在打仗,炮聲隆隆,城市起火,士兵們在臭氣熏天的醫院裡緩緩地潰爛和死亡。

    有的地方,一支光着腳、穿着髒粗布衣裳的軍隊還在行進、戰鬥,打瞌睡,餓肚子,疲憊不堪而希望業已消失。

    有的在佐治亞山區什麼地方,北方佬軍隊仍漫山遍野,他們吃得好好的,沿着毛色光滑、膘肥腿健的戰馬……離塔拉不遠處就是戰争,就是紛紛攘攘的世界,可是在農場裡,戰争除了作為記憶已不複存在,這些記憶每當你筋疲力竭便會襲上心頭,你必須奮力擊退,在腹内空空或處于半空虛狀态,并要求你予以滿足時,世界便暫時退避,讓生活把自己改組成兩種相互關聯的思想,那就是食物和怎樣得到食物。

     食物!食物!為什麼肚子比心有更好的記憶力呢?思嘉能夠忘記傷心事,可就是忘不了饑餓,以緻每天早晨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當記憶還沒有把戰争和饑餓帶回她心上時,她會蜷在那裡迷迷糊糊地等待着煎臘肉和烤卷子的香味。

    每天早晨她總是使勁地聞着聞着,仿佛真正聞到了食物的香味,這才完全醒過來的。

     塔拉的餐桌上有蘋果、洋芋、花生和牛奶,但連這樣簡單的食品也從來是不夠的。

    每天三次,思嘉一看見它們便回想起往日和那時開飯的情形,比如,那燈火輝煌的席面和香甜可口的食品。

     那時他們對于食物是多麼不在乎,多麼奢侈浪費啊!卷子,玉米松餅、小甜面包、雞蛋餅,滴滴答答的黃油,每頓飯都有。

    餐桌的一端擺着火腿,另一端是烤雞。

    成鍋的藍菜炖得酽酽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