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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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五年級的時候,上伊斯蘭課的毛拉[2]Mullah,伊斯蘭教對老師、先生、學者的敬稱。[2]叫法修拉,個子矮小粗壯,臉上滿是青春痘的疤痕,聲音嘶啞。他教導我們,讓我們知道施天課的[3]伊斯蘭教有五大天命:念、禮、齋、課、朝。天課(zakat),即伊斯蘭教法定的施舍,或稱“奉主命而定”的宗教賦稅,又稱“濟貧稅”。[3]益處,還有朝觐的責任。他還教給我們每天五次禮拜[4]伊斯蘭教每天要進行五次禮拜,在黎明、中午、下午、日落和晚上各進行一次。[4]的複雜儀式,要我們背誦《可蘭經》。他從不替我們翻譯經文,總是強調——有時還會用上一根柳樹條——我們必須準确地念出那些阿拉伯字眼,以便真主能聽得更清楚。一天,他說在伊斯蘭教義裡面,喝酒是極大的罪過,那些嗜酒的家夥将會在接受超度那一天(審判日)得到懲罰。當年喀布爾飲酒的人比比皆是,沒有人會公然加以譴責。不過那些愛小酌幾杯的阿富汗人也隻敢陽奉陰違,從不在公開場合喝酒。人們把烈酒稱為“藥”,到特定的“藥店”購買,用棕色紙袋包着。他們将袋子紮好,以免被看到;然而有時在路上仍不免被人偷眼斜睨,因為知道這些商店在兜售什麼玩意的人可不少。  我們在樓上,爸爸的書房——那個吸煙室——裡面,我告訴他法修拉毛拉在課堂上講的話。爸爸走到那個他造在屋角的吧台,自斟了一杯威士忌。他邊聽邊點頭,不時從他的酒杯小啜一口。接着他坐在皮沙發上,把酒杯放下,把我抱在他的膝蓋上。我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對樹幹上。他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氣息嘶嘶作響,穿過他的胡子,似乎永無止境。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擁抱他呢,還是該害怕得從他膝蓋上跳下來。  “我知道,你被學校教的功課和在生活中學到的東西搞糊塗了。”他那渾厚的聲音說。  “可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你豈不是罪人了嗎,爸爸?”  “嗯。”爸爸咬碎嘴裡的冰塊,“你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怎麼看待罪行嗎?”  “想。”  “那我會告訴你,”爸爸說,“不過首先,你得知道一件事情,阿米爾,那些白癡大胡子不會教給你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你是說法修拉毛拉嗎?”  爸爸拿起酒杯,冰塊叮咚作響。“我是說他們全部,那些自以為是的猴子,應該在他們的胡子上撒尿。”  我咯咯笑起來。想到爸爸在猴子的胡子上撒尿,不管那猴子是否自以為是,那場面太搞笑了。  “除了用拇指數念珠,背誦那本根本就看不懂的經書,他們什麼也不會。”他喝了一口,“要是阿富汗落在他們手裡,所有人都得求真主保佑了。”  “可是法修拉毛拉人很好。”我忍住發笑。  “成吉思汗也很好。”爸爸說,“夠了,不說這個了。你問我對罪行的看法,我會告訴你。你在聽嗎?”  “是的。”我說,試着抿緊嘴唇,但笑聲從鼻孔冒出來,發出一陣鼻息的聲響,惹得我又咯咯笑起來。  爸爸雙眼堅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僅僅這樣,我就止住了笑聲。“我的意思是,像男人跟男人說話那樣跟你談談。你覺得你做得到嗎?”  “是的,親愛的爸爸。”我低聲說,不止一次,爸爸隻用幾個字就能刺痛我,這真是叫人驚奇。我們有過一段短暫的美好時光——爸爸平時很少跟我說話,更别提把我抱在膝蓋上——而我這個笨蛋,竟然白白将其浪費了。  “很好,”爸爸說,但眼睛仍透露出懷疑的神色,“現在,不管那個毛拉怎麼說,罪行隻有一種,隻有一種。那就是盜竊,其他罪行都是盜竊的變種。你明白嗎?”  “不,親愛的爸爸。”我說,我多希望自己能懂,我不想再讓他失望。  爸爸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那又刺痛我了,因為他不是沒耐心的人。他總是直到夜幕降臨才回家,留我獨自吃飯,每一次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問阿裡“爸爸在哪兒,什麼時候回來”,雖然我知道他在建築工地,看看這兒,檢查那兒。難道那不需要耐心嗎?我一度恨上他建造的那所恤孤院裡面的孩子,有時甚至希望他們統統随着父母一起死掉。  “當你殺害一個人,你偷走一條性命,”爸爸說,“你偷走他妻子身為人婦的權利,奪走他子女的父親。當你說謊,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權利。當你詐騙,你偷走公平的權利。你懂嗎?”  我懂。爸爸六歲那年,有個竊賊在深夜溜進爺爺的房子。我的爺爺,一個萬衆景仰的法官,發現了他,但那個賊割開他的喉嚨,立刻要了他的命——奪走了爸爸的父親。翌日午前,當地居民抓住了那個兇手,人們發現他是來自昆都士[1]Kunduz,阿富汗北部省份。[1]地區的流浪漢。在午後祈禱儀式開始之前兩個小時,兇手被吊死在橡樹上。告訴我這件往事的,不是爸爸,而是拉辛汗。我總是從他人口裡得知爸爸的事情。  “沒有比盜竊更十惡不赦的事情了,阿米爾。”爸爸說,“要是有人拿走不屬于他的東西,一條性命也好,一塊馕餅也好,我都會唾棄他。要是我在街上碰到他,真主也救不了。你明白嗎?”  我發現爸爸痛擊竊賊這個主意讓我既興奮又害怕。“我明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