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事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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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荀悅有雲:"立典有五志焉:一日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退古今,四曰着功勳,五曰表賢能。

    "幹寶之釋五志也,"體國經野之言則書之,用兵征伐之權則書之,忠臣烈士孝子貞婦之節則書之,文诰專對之辭則書之,才力技藝殊異則書之。

    "于是采二家之所議,徽五志之所取,蓋記言之所網羅,書事之所總括,粗得于茲矣。

    然必謂故無遺恨,猶恐未盡者乎?今更廣以三科,用增前目:一曰叙沿革,二曰明罪惡,三曰旌怪異。

    何者?禮儀用舍,節文升降則書之;君臣邪僻,國家喪亂則書之;幽明感應,禍福萌兆則書之。

    于是以此三科,參諸五志,則史氏所載,庶幾無阙。

    求諸筆削,何莫由斯? 但自古作者,鮮能無病。

    苟書而不法,則何以示後?蓋班固之譏司馬遷也,"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

    此其所蔽也。

    "又傅玄這貶班固也,"論國體則飾主阙而折忠臣,叙世教則貴取容而賤直節,述時務則謹辭章而略事實。

    此其所失也。

    "尋班、馬二史,鹹擅一家,而各自彈射,遞相瘡。

    夫雖自蔔者審,而自見為難,可謂笑他人之未工,忘已事之已拙。

    上智猶其若此,而況庸庸者哉!苟目前哲之指蹤,校從來之所失,若王沈、孫盛之伍,伯起、德之流,論王業則黨悖逆而誣忠義,叙國家則抑正順而褒篡奪,述風俗則矜夷狄而陋華夏。

    此其大較也。

    必伸以糾摘,窮其負累,雖擢發而數,庸可盡邪!子曰:"于予何誅?"于此數家見之矣。

     抑又聞之,怪力亂神,宣尼不語;而事鬼求福,墨生所信。

    故聖人于其間,若存若亡而已。

    若吞燕卵而商生,啟龍而周滅,厲壞門以禍晉,鬼謀社而亡曹,江使返璧于秦皇,圯橋授書于漢相,此則事關軍國,理涉興亡,有而書之,以彰靈驗,可也。

    而王隐、何法盛之徒所撰晉史,乃專訪州闾細事,委巷瑣言,聚而編之,目為鬼神傳錄,其事非要,其言不經。

    異乎《三史》之所書,《五經》之所載也。

     範晔博采衆書,裁成漢典,觀其所取,頗有奇工。

    至于《方術》篇及諸蠻夷傳,乃錄王喬、左慈、廪君、盤瓠,言唯迂誕,事多詭越。

    可謂美玉之瑕,白圭之玷。

    惜哉!無是可也。

    又自魏、晉已降,着述多門,《語林》、《笑林》,《世說》,《俗說》,皆喜載調谑小辯,嗤鄙異聞,雖為有識所譏,頗為無知所說。

    而斯風一扇,國史多同。

    至如王思狂躁,起驅蠅而踐筆,畢卓沈湎,左持螯而右杯,劉邕榜吏以膳痂,齡石戲舅而傷贅,其事蕪穢,其辭猥雜。

    而曆代正史,持為雅言。

    苟使讀之者為之解頤,聞之者為之撫掌,固異乎記功書過,彰善瘅惡者也。

     大抵近代史筆,叙事為煩。

    榷而論之,其尤甚者有四。

    夫祥瑞者,所以發揮盛德,幽贊明王。

    至如鳳皇來儀,嘉禾入獻,秦得若雉,魯獲如。

    求諸《尚書》、《春秋》,上下數千載,其可得言者,蓋不過一二而已。

    愛及近古則不然。

    凡祥瑞之出,非關理亂,蓋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德彌少而瑞彌多,政逾劣而祥逾盛。

    是以桓、靈受祉,比文、景而為豐;劉、石應符,比曹、馬而益倍。

    而史官征其謬說,錄彼邪言,真僞莫分,是非無别。

    其煩一也。

     當春秋之時,諸侯力争,客擅雄伯,自相君臣。

    《經》書某使來聘,某君來朝者,蓋明和好所通,盛德所及。

    此皆國之大事,不可阙如。

    而自《史》、《漢》已還,相承繼作。

    至于呼韓入侍,肅慎來庭,如此之流,書之可也。

    若乃藩王嶽牧,朝會京師,必也書之本紀,則異乎《春秋》之義。

    夫臣谒其君,子觐其父,抑惟恒理,非複異聞。

    載之簡策,一何辭費?其煩二也。

     若乃百職遷除,千官黜免,其可以書名本紀者,蓋惟槐鼎而已。

    故西京撰史,唯編丞相、大夫;東觀着書,止列司徒、太尉。

    而近世自三公以下,一命已上,苟沾厚祿,莫不備書。

    且一人之身,兼預數職,或加其号而阙其位,或無其實而有其名。

    贊唱為之口勞,題署由其力倦。

    具之史牍,夫何足觀?其煩三也。

     夫人之有傳也,蓋唯書其邑裡而已。

    其有開國承家,世祿不墜,積仁累德,良弓無改,項籍之先世為楚将,石建之後廉謹相承,此則其事尤異,略書于傳可也。

    其失之者,則有父官令長,子秩丞郎,聲不着于一鄉,行無聞于十室,而乃叙其名位,一二無遺。

    此實家諜,非關國史。

    其煩四也。

     于是考茲四事,以觀今古,足驗積習忘返,流宕不歸,乖作者之規模,違哲人之準的也。

    孔子曰:"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其斯之謂矣。

     亦有言或可記,功或可書,而紀阙其文,傳亡其事者。

    何則?始自太上,迄于中古,其間文籍,可得言焉。

    夫以仲尼之聖也,訪諸郯子,始聞少之官;叔向之賢也,詢彼國僑,載辨黃能之祟。

    或八元才子,因行父而獲傳;或王大夫,假趙良良而見識。

    則知當時正史,流俗所行,若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書,虞、夏、商、周春秋、杌之記,其所缺略者多矣。

     既而汲冢所述,方《五經》而有殘,馬遷所書,比《三傳》而多别,裴松補陳壽之阙,謝綽拾沈約之遺,斯又言滿五車,事逾三箧者矣。

    夫記事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