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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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軋可畏 廊廟間傾軋之風,始于和┞。

    其時雖以阿文成公之老成,亦刻刻防之;如王韓城、董富陽,則循循如屬吏矣。

     餘族祖方雪公在吏部極有聲。

    一日和笑語:“京察已記名,不日可外任,當以上海道處君何如?”不及數日,果命下。

    公亟白曰:“原籍在五百裡内,例應回避。

    ”和曰:“君太迂,此細事,何足問哉!”公終不自安,到省後即自行具呈督撫。

    奏入,與江甯鹽道對調。

    和大恚。

    未二載,值高郵冒赈案發,已訊結,和奏上曰:“曆任藩司失察,亦宜嚴議。

    ”上深颔之,公遂落職。

    蓋公曾署藩司兩次,和記憶極真,故遂巧中之,此外不一而足。

    蓋和之才實為嚴世蕃之亞,機械百出,無形無聲,有非可意料也。

     道光初,蔣襄平以直督同召值軍機處,上眷甚渥,曹文正憎之。

    琦侯降調,上忽問曰:“兩江乃重任,當求資深望重久曆封疆者與之。

    ”曹對曰:“以那彥成為最。

    ”上曰:“西口正多事,何能往?”文正不答。

    又少頃,上乃指蔣曰:“汝即久曆封疆,非汝無第二人。

    ”議遂定。

    襄平出語人曰:“曹之智巧,含意不申,而出自上旨,當面排擠,真可畏也。

    ”阮文達亦不為曹所喜,上一日偶問曰:“阮元曆督撫已三十年。

    甫壯已升二品,何其速也?”曹對雲:“由于學問優長。

    ”上複詢曰:“何以知其學問?”曹對雲:“現在雲貴總督任内,尚日日刻書談文。

    ”上默然,遂内召。

    蓋曹素揣成皇帝重吏治、惡大吏廢弛也。

     ◎中外通商 西洋各國,上古不通中土。

    明中葉,始有葡萄牙人航海來粵,賃居濠境地,即今之澳門,而俗呼之為大西洋。

    嗣後則佛蘭西繼之,荷蘭繼之,所謂紅毛夷也。

    本朝欽天監用西人,亦皆其最近諸邦。

    若英吉利則絕遠,至康熙末始來通市。

    花旗即美利堅,港腳即普魯斯,白頭即五印度,來者益夥,而朝廷制度森嚴,無敢與之交結。

    粵之洋商亦惟十三行主其貿易,此外莫有問津者。

     乾隆五十九年,奉表入賀,召見便殿,不責以中國儀注。

    禮畢,使由内地行走。

    沿路以嚴兵護送,以軍機大臣松筠偕行,而兩廣總督長齡至梅嶺接護。

    高宗純皇帝洞見遠人情款,寬嚴操縱,無不中竅,西人畏而懷之,無可起釁。

    所乞天津、甯波兩處給一小島,以便屯貨,卒未允行。

     迨嘉慶十三年粵督吳熊光任内,西人已漸桀骜,用兵船入内洋要挾矣。

    至二十一年複入貢,戶部尚書和世泰不谙先朝掌故,遞請照屬國拜跪禮。

    至期,上升正大光明殿,而使臣不肯入内,上大怒而罷。

    自此益輕中國焉。

    至道光十三年,盧坤任粵督,又有如吳熊光之事,遷就完結,氣焰益張。

    海關洋行需索抑勒,每年多至千萬,西人不能堪,天高聽卑,久必決裂,固不待禁煙之肇釁也。

     燒煙之役,實由于廣府餘保純之承望風旨,而洋商伍姓相與謀,冀以塞星使一時之責,徐圖彌補,非出自洋人之本志。

    乃林文忠公惑其說,遂成非常之舉。

    使當日先查洋行、海關之弊,而施其惠于洋人,夫然後令其自行禁止,以情理曲喻,未必不從。

    總由中西隔絕,于西洋之情僞無從周知,緻措施未得其當耳。

    天運使然,人謀亦難以主之。

    籲!可慨也。

     ◎禦将之難 粵匪初起,僅數千人,然皆亡命骁悍,有必死之志。

    承平日久,兵不任戰。

    向榮雖宿将,而深沉蒼猾,每恥功非己出,不肯盡力。

    始而周文忠公信人言,首與之忤,向已袖手。

    乃賽相至軍,調烏都統,烏性忠直,與向冰炭,圍賊于永安半年,卒使突圍去。

    至烏陣沒,賊圍桂林,向始一盡其技,湖南守城數月,使伏兵龍尾塘之說,向能助江忠烈力争之,賊盡久矣。

    大抵其心薄視諸将,養寇自資,大權一日不在已,賊患一日不可減。

    迨奉欽差大臣之命,賊勢已張,雖尾追東下,力扼金陵,東南不為無益,而所失已不償所得矣。

    禦将之難,古今一緻。

    粵西之壞,如林文忠道卒,即以徐督往,而以葉攝督篆,則羊城洋務,不緻無人;而以本省總督親往,上下一氣,調兵調饷,一無阻撓,雖徐才不必過人,而視客官孤寄,動辄掣肘勝矣。

    及李文恭薨,周文忠病,賽相無功,再命徐往,則火已燎原,虎已出柙,徐之識力非戡亂之倫,益不可為矣。

     ◎改鹽法 陶文毅改兩淮鹽法裁根窩,一時富商大賈頓時變為貧人,而倚鹽務為衣食者亦皆失業無歸,謗議大作。

    揚人好作葉子戲,乃增牌二張,一繪桃樹,得此者雖全勝亦全負,故人拈此牌無不痛诟之。

    一繪美女曰陶小姐,得之者雖全負亦全勝,故人拈此牌辄喜,而加以谑詞,其亵已甚。

    文毅聞之大恚。

    乃具折請另簡鹽政,辭兩江兼管,上意不允。

    一二年後,其謠亦遂息。

    然“印心石屋”,江南名勝皆建亭摹刻,惟平山堂一所,則以木闆釘護,餘頗訝之,蓋為遊人以鐵椎鑿去其名也。

    怨毒之于人如此,亦可懼矣! ◎淮鹾忘本 俞陶泉都轉吏治精敏,任淮鹾數年尤有奇效。

    其座師為卓相國秉恬,時以侍郎主江南試,以庫案賠款,索助千金,俞勿應。

    試竣,還京過揚,俞往谒,适有鹽大使錢某亦在焉。

    錢為卓之座主次軒觀察子,卓乃引錢上座而處俞于下。

    錢乃俞屬吏,謝不敢,卓強之。

    坐次,乃垂涕謂錢曰:“我輩非師門無今日,然目下時風,率皆忘本,是可慨歎!”遽執錢手入後艙午餐,置俞于外。

    俞慚恨歸,不數日遂卒。

    俞雖失弟子禮,其為卓所窘辱,固屬咎由自取,而卓之所為,幾使俞無地自容,似亦未免太過矣。

     ◎國初愛民 我朝斂民最薄,國初歲入僅一千數百萬,載在京江張相國集中。

    雍正一朝整理各省關稅,乾隆一朝整理各省鹽法,因而戶部歲入多至四千二三百萬。

    然大半取之商,不盡取之民,所謂重本抑末也。

     乾隆六十年中,各省絕鮮大水旱,故百姓充實,丁糧鮮逋欠者。

    蓋朝廷日以民事為重,慎擇疆吏,凡監司以下至牧令,皆以才德自奮,雖不盡廉平,而地方鹹日有起色,百廢具舉故也。

     嘉、道之間,此風衰矣。

    國與民皆患貧,奸僞日滋,禍亂相繼,士習益漓,民心益競,其由來也甚漸,其消息也甚微。

    綜核名實,反樸還淳,此固非一手一足所能緻力也。

     ◎金穴 嘉、道年河患最盛,而水衡之錢亦最糜。

    東南北三河歲用七八百萬,居度支十分之二。

    一由于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諸事皆由官給值,繼而嘉慶中戴可亭河督請加料價兩倍,故南河年需四五百萬,東河二百數十萬,北河數十萬。

    其中浮冒冗濫不可勝計,各河員起居服食與廣東之洋商、兩淮之鹽商等。

    凡春闱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罷官之遊士,皆以河工為金穴,視其勢力顯晦為得赆之多寡,有隻身南行,自東河至南河至揚州至粵東四處獲一二萬金者。

    至道光末年,國用大绌。

    湘陰李石梧尚書督兩江,詢餘以節帑經久計,餘對曰:“積弊已深,操之急,徒生亂耳。

    千金之堤,一蟻穴足潰之,未可以國事嘗也,必十年而後可。

    ”公曰:“次第行之誠善,亦有說乎?”餘對曰:“首三年當定年額三百萬。

    以一百萬支常年歲修,一百萬辦緊要工段,一百萬為各官公費用度及遊士部胥之安置。

    行之三年,凡緊要工程已具,減為二百萬;再三四年減為一百五十萬;再三年減為一百萬,則無可再減,而通工固若金湯,無懈可擊。

    而十年之中,崇實黜華,慎選人才,省官并職,風氣亦必大變。

    且樽節之實效遠著,朝廷知之,四方信之,雖有誅求責望,亦必日有所減。

    十年之後,歲需一百萬,仍可永慶安瀾,而官與民皆有高枕之樂。

    究其實,五十萬即足于公事,其五十萬仍以贍公中之私而已。

    ”尚書深賞其言之深遠,未幾引疾去,此議遂無能行者矣。

     ◎尚書愛才 尚書性嚴峻,豐采凜然。

    督兩江,各官股栗,而愛才若命。

    餘時為州佐,時時召與長談。

    其時河帥為潘芸閣,以治河著聲,年老多弛事,畏公嚴峻,先自劾行矣。

    公攝河篆,謂餘曰:“國帑若是支绌,而潘歲糜度支數百萬,厥咎綦重。

    特以翰林大前輩,不欲其暮年罹法,故隐忍之。

    ”餘對曰:“潘公無罪。

    ”公愕然。

    餘曰:“河督與封疆異,河事一不慎,費帑十萬,民命赈貸猶不與。

    潘公七載安瀾,所省固多矣。

    河事當以費為省,未可執一論也。

    ”公乃無言。

    餘則曰:“潘公之罪實有甚于公所言者!”公大驚曰:“豈能比謀反叛逆乎?”餘曰:“非也。

    河工以人才為急,必平時培植之,識拔之,策勵之,成全之,始可為緩急之用。

    自潘公來,自恃其才猷,人才一道,漫不之省。

    始而請托行焉,繼則有更甚者,故今日通工文武數百員,求一辦事之才不可得。

    天變不可知,一旦異警,誰可供任使者?此時雖置千萬金于幾案,求風氣之如前,人才之輩出,即以宮保之威望,非緻力十年不可,此則大臣負國之最甚耳。

    ”公撫掌擊案稱善者再,曰:“以爾才識,餘任兩江五年中必力薦爾為河督。

    幸自愛。

    ”又問曰:“其巡捕數人,交通關節,宜悉劾之?”餘曰:“自來巡捕一差,在戟森嚴,誠屬終南捷徑,至于佛門廣大,固已無所用之。

    ”公笑曰:“然。

    ”又問:“其幕友楊姓在此開典業,要皆舞文積資。

    信乎?”餘對曰:“楊姓開典,乃其母舅範姓運票鹽緻富所贻,不盡由于研食。

    但以河督幕友即在本地開典,不知避嫌,謗由自取。

    ”又問:“一書吏胡姓,交通官場,無弊不作,當籍沒置之極典。

    ”餘曰:“此等人城狐社鼠,無大伎倆,不肖者自為熒惑耳,未必官官皆與之往來也。

    況悖入者必悖出,非廣為結納,安得有聲焰?計目前所積已無多金,然吏性奸狡,責之急必多牽引。

    若遽興大獄,必多投鼠忌器;若審而後辍,不免虎頭蛇尾。

    驅逐之足矣,不值發千鈞之弩也。

    ”公又曰:“部議用錢,河工獨不可行乎?”餘對曰:“河工夷險在指顧間。

    錢質至重,比運往,已不給于用矣,故不能不用銀。

    以其一車兩馬,數百裡旦夕可至,随地易錢,足以濟急耳。

    況公在蘇撫任内已奏明各項不能參錢,獨河費則否,獨不慮前後矛盾乎?”公又問:“通工人才,孰優孰劣?”餘對曰:“此時人才不競,到處皆然,不獨河工。

    在屬員大都循分供職,在上司不過節短取長而已,優與劣無大異也。

    ”公遽曰:“即同一循分供職,亦有長短。

    ”餘曰:“知人甚難,虛聲甚不足恃,有頗有名而無實際者,有極暗淡而極可取者,非與之共事,實不敢妄評。

    若以世俗混混之黑白為對,則宮保聞之已熟,無待鄙言。

    所以殷殷下詢,蓋欲其真知灼見耳。

    惟某人才具開展,可支緩急;惟某人笃實精細,事事不苟。

    此外無可注考矣。

    ” 是日所論十數事,餘皆抗論逆其意,公獨深納之,歎為忠直。

    夫以兩江宮保之重,而許一小吏盡其言,公平時之淵衷偉量,無我見、無容心可知矣。

     ◎荻莊群花會 清江、淮城相距三十裡,為河、漕、鹽三處官商荟萃之所,冶遊最盛,殆千百人,分蘇幫、揚幫。

    有湖北熊司馬随官河上,甫逾冠,美豐姿,多文采,尤擅音律,絲竹諸藝,靡不冠場。

    家雄于資,千金一笑不吝也。

    一時目為璧人,羊車入市,争擲果焉。

     春日,群豔廿四人,仿秦淮盒子會,設宴于淮城之荻莊。

    其地水木明瑟,廳事在孤渚中,窗棂四達,繞檻皆垂楊桃杏,渺然具江湖之思。

    乃相聚謀曰,是日不可無善歌者侑觞,佥曰必約熊郎來。

    君欣然就之。

    挾琵琶筝笛先期往,歡宴竟日,執壺觞遍酬群豔,轉喉作諸曼聲,一坐為靡。

    臨河觀者數千人,皆以為神仙高會也。

    酒罷,各出一玩好為纏頭,或珠、或玉、或披霞、或漢璧,皆人世罕有而精巧絕倫物,二十四人無一雷同者。

    蓋皆預以重價購覓于數百裡外,備此日之用,計其值殆萬金,為千古未有之豪舉。

    計熊君所結好于諸人者,殆已十倍過之矣。

    此為嘉慶中事。

    數十年,淮人猶能道之。

     ◎小孤山聯 小孤山在大江中,單椒壁立,銳下豐上,如置石盤盎中,碧蘿紅葉,秋景尤麗。

    餘兩過之。

    書聯曰:“有美一人,中夜聞五铢環;遺世獨立,下遊俯兩點金焦。

    ”時人詫為此山之絕唱。

     ◎琵琶亭聯 九江琵琶亭,餘亦有聯曰:“燈影幢幢,凄斷暗風吹雨夜;荻花瑟瑟,魂銷明月繞船時。

    ”皆組織元、白本事也。

     ◎〗滄浪亭聯 蘇州新修滄浪亭成,應敏齋廉訪囑拟一聯曰:“小子聽之,濯足濯纓皆自取;先生醉矣,一丘一壑自陶然。

    ” ◎三聯合美 黃鶴樓、嶽陽樓為大湖南北巨觀,而聯語無甚動人者。

    餘過鄂渚,集古書題曰:“大江流日夜,西北有高樓。

    ”後至嶽州有題曰:“對此茫茫百端集,此老天下憂。

    ”三醉亭亦題曰:“一月二十九日醉,百年三萬六千場。

    ”一時傳誦,以為合作。

     ◎孝廉陣亡 臧牧庵孝廉纡青,宿遷人,道光甲午鄉薦。

    倜傥好談兵,多大略,而性耐勤苦,布衣蔬食,絕世俗嗜好。

    公車遊京師,名籍甚。

    庚子、辛醜,海疆事起,奕相經奉命為揚威将軍,統兵援浙,奏舉君為參軍,不任職,敬為謀主,所言皆深信之。

    比抵杭州,惑于知州張應雲之說,甯波府城一戰而潰,遂不支,君乃拂衣去。

    山居十餘年,周文忠屬其集鄉民二千人駐宿州,自為一旅,屢破巨撚。

    文忠薨,接任者忌其才,上密疏将誅之。

    适轉戰至泸州以南,連複桐、舒數城,賊恨甚,誘使入伏,重圍殲焉。

    奉旨以三品銜贈恤。

     君伉爽任氣,目無王公,忌者以恒例束縛之。

    君自審無全理,故蹈白刃如饴焉。

     曾文正得之于周文忠,亟重之。

    使君不死,皖北之撚,不緻擾攘十數年也。

     ◎參戎異才 師庾山參戎,餘之妻兄,揮霍豪邁。

    始從事河工,繼而帶兵剿賊,紀律嚴整,能用衆,雖以十萬烏合隸之,數日後即部勒成軍,真異才也。

     第性豪侈,廚傳豐美,姬侍皆殊色。

    好結交士大夫,人多稱之。

    在杭州,賃居金衙莊,園林為一城冠,綠窗朱戶,翠袖紅裙,座上客常滿。

    餘每酒酣,辄笑之曰:“君自命蓋世豪傑,以吾意度之,必死婦人女子之手。

    君年漫暮,盍以雛鬟中尤麗者見贈,以省他日賣履乎!”師大笑而颔之。

    未幾,以偏師千人防婺源,困于賊,以槊自刺其腹死。

    君本可不出省,特以費用日廣,無以取悅閨房,外防冀有獲,遂殉難焉。

    餘之言驗矣。

     君好負氣。

    餘曰:“使我二人對陣争衡,日施一二小計,可使君一憤而卒,不張一弓、不折一矢也。

    ”君無以應。

    然其才略,武人中至今未見其偶雲。

     ◎奇士被害 錢東平,名江,吳興奇士也。

    少從官粵東,英人據香港,君草檄集壯士三萬人,訂期往襲之。

    洋商大懼,迫督撫拘囚之,以滋事發新疆。

    林文忠在戍所深賞之,賜環時,屬将軍免其罪,同入關。

    在都遨遊公卿間,斥弛好大言,黃樹齋司寇引為同志。

     鹹豐三年,賊陷金陵,江北震動。

    雷鶴臯星使奉命防河,君慫恿起義師于裡下河,駐仙女廟,數日間得勇數千人,饷數十萬,軍威甚振。

    其戚沈姓,君薦之入幕,屢以文字被谯讓,心銜之,讒于雷,謂君将奪主其軍,左右細人複萌蘖之。

    雷乃設伏邀君至,語小不合,群刃交至,遂被害。

    乃以謀叛入告,亦沈所作也。

     君揮金如土,以布衣名動海内,然處事多疏。

    餘于廣座中,每诮其無才,特以氣蓋一世而已。

    死後人皆咎雷之忍,餘則曰:“雷之有德于錢至矣。

    以錢之疏誕,不出一月,非為賊擒,必為下所殺,一生底裡盡矣。

    今雖冤死,而天下惜之,此其為德乎?為怨乎?”衆無以難。

     沈姓後亦落拓無生理,臨終時,自齧其舌至數十段,人皆謂錢之陰報也。

     ◎河廳奢侈 河廳當日之奢侈,乾隆末年,首廳必蓄梨園,有所謂院班、道班者,嘉慶一朝尤甚,有積赀至百萬者。

    紹興人張松庵尤善會計,壟斷通工之财賄,凡買燕窩皆以箱計,一箱則數千金,建蘭、牡丹亦盈千。

    霜降後,則以數萬金至蘇召名優,為安瀾演劇之用。

    九、十、十一三閱月,即席間之柳木牙簽,一錢可購十餘枝者,亦開報至數百千,海參魚翅之費則更及萬矣。

    其肴馔則客至自辰至夜半不罷不止,小碗可至百數十者。

    廚中煤爐數十具,一人專司一肴,目不旁及,其所司之肴進,則飄然出而狎遊矣。

    河廳之裘,率不求之市,皆于夏秋間各辇數萬金出關購全狐皮歸,令毛毛匠就其皮之大小,各從其類,分大毛、中毛、小毛,故毛片顔色皆勻淨無疵,雖京師大皮貨店無其完美也。

    蘇杭綢緞,每年必自定花樣顔色,使機坊另織,一樣五件,蓋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馬褂也。

    其尤侈者,宅門以内,上房之中,無油燈,無布縷,蓋上下皆秉燭,即纏足之帛亦不用布也。

    珠翠金玉則更不可勝計,朝珠、帶闆、攀指動辄千金。

    若琪南珠,加以披霞挂件則必三千金,懸之胸間,香聞半裡外,如入芝蘭之室也。

    衙參之期,群坐官廳,則各賈雲集,書畫玩好無不具備。

    昔琦侯為兩江,賞一手卷,乃元人王野雲龍舟圖,中繪數千人,面目無一同者,已還價一千五百金,次日詢之,則中河廳萬君以二千金購之去矣。

    琦遂劾萬,終身以此廢棄焉。

     同時奢靡者為廣東之洋商,漢口、揚州之鹽商,蘇州之銅商,江蘇之州縣,其揮霍大半與河廳相上下。

    廣東、漢口予所未至,但耳聞而已。

    道光中陶文毅改票法,揚商已窮困。

    然總商黃潆泰尚有梨園全部,殆二三百人,其戲箱已值二三十萬,四季裘葛遞易,如吳主采蓮、蔡狀元賞荷,則滿場皆紗也。

    黃之子小園與予交好,予至其家,晨起則小碗十餘,各色點心皆備,粥亦有十餘種,聽客所嗜。

    予訝其暴殄,其仆則曰:“此乃常例耳,若必以客禮相視,非方丈不為敬矣。

    ” ◎豪富二則 乾隆中,江浙殷富至多,擁巨萬及一二十萬者更仆難數,且有不為人所知者,惟至百萬則始播于人口。

    洞庭山富室尤多,席氏居首,而吾禾王江泾陶氏與之埒,兩姓皆婚媾。

    一日,陶至席所,自泊舟處至席屋約二裡許,夾道皆設燈棚,夜行不秉炬,至則張樂歡宴累日。

    席謂陶曰:“我所居有未盡善乎?”陶曰:“無他,惟大廳地磚縱橫數尺,類行宮之物。

    書室窗外池塘欠荷芰耳。

    ”席默然。

    兩時許,複邀過水榭,則已荷蕖盈目,送客出,廳事地磚皆易為及尺矣。

    陶乃大驚服。

    偶至蘇閱絕秀班,優者厭其村老,戲诮曰:“爾好觀,何不于家中演之?但日需風魚、火腿方下箸耳。

    ”是時戲價需二百金。

    陶歸,遽定一百本,閉之廳事使其自演,無人閱者,一日兩餐,舍風魚、火腿外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