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鮑忠壯公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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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九年庚午冬,世父寅臣公,方為尚書主事,假滿入都。

    季父冬森太守是年領鄉薦,以計偕攜餘同行,舟泊夔門,谒鮑忠壯公于裡第。

    時爵府初落成,餘與從兄培芝孝廉,年甫六七齡,入谒爵夫人。

    長公子鶴年,長餘昆季數歲,相與上下遊觀,台池清麗,亭榭參差,花鳥竹樹,雅稱其江山。

    忠壯公貌不逾中人,溫溫閑雅,雙顴骨峙,奇拔入鬓間。

    餘時齒尚稚,但聞忠壯公定江南,掃平發逆,推中興名将,于戰陣間形勢方略,都未能耳食也。

    越十年,光緒己卯之冬,餘及培芝兄,年均十五六,執贽銅梁主政陳世五先生門下,因随反蜀。

    先生故與忠壯公交契,時撰述《霆軍紀略》一書,草創未就,蓬窗燈火,丹黃并下,大率依據曾湘鄉、胡益陽奏牍函劄中論定者為斷。

    既抵夔,世五先生移寓忠壯公爵府,餘以母氏倚闾望切,匆匆解纜溯流而上。

    逾歲庚辰,朝廷以索還伊犁事,下使臣于獄,與俄人龃龉,且用兵。

    特诏起忠壯公于家,屯軍山海關,忠壯公則奏調世五先生偕行,參謀軍幕。

    事尋解,兵皆罷。

    世五先生富經緯才,以禮曹閑秩,不樂居京華,忠壯公乃出資為先生改官知縣。

    光緒九年癸未,餘赴試春官,陳先生甫铨甘肅兩當縣,尚旅京,手《霆軍紀略》成書相贈。

    餘受而讀之,竊歎忠壯公之偉績,誠照耀古今,而世五先生之苦心纂集,于時務獨識其大,其勞也有如此。

    甲申之役,法人踞越南,中朝眷我南服,兩國相見以兵戎。

    将帥聯翩,羽書旁午,忠壯公複奉旨調将,募兵治械,出師馬白關。

    甫成軍,且遇敵矣。

    會粵軍馮提督子才,王總鎮孝祺,大破法鎮南關,克複諒山。

    法乞和,朝廷不知而遽允之。

    議既成,诏書遏戰,忠壯公則大憤慨,抗疏請戰。

    其言曰:“練兵貴練真隊伍,法人所恃者槍炮,某所恃者隊伍,某不能不用槍炮。

    要不專恃槍炮,必以隊伍直入槍炮之中,四面兜剿,盡絕其根株而後已。

    ”偉哉言之乎!此即曾文正血肉相薄之精言,而趙将李牧一大創之之深意也。

    且夫人才者,國氣之所視為盈虛,而戰陣将帥之人才,尤不可一曰衰歇于天下。

    中華果能堅忍持久,與外人苦戰,智勇環生,堅腐自别。

    強敵之陵我也,環顧疆場,金鼓聲雌,不因邊塵之起,使新舊赓續,朝野相摩蕩,以淬厲人才,而容容忍垢,姑偷保一時,中陸,猶曰國有人焉可乎? 光緒十一年乙酉,餘附長江估人舟北上,同舫客二,一為吾蜀蔣參戎,一為江西撫州朱某。

    參戎白皙美須眉,年五十已來,爽健能快談,娴肄武略。

    叙述生平行間戰迹,則忠壯公舊部曲也。

    相聚十餘曰,樂與餘劇飲,酒酣以往,每慷慨激昂,撫膺扼腕,謂此中肺腑,不可掬視常人。

    國家太平無事,視武夫健兒,曾不值涕唾。

    不曰風塵蹙動,紫海生狂瀾,則呼而豕豢之,又不能一飽。

    迨疆事少遼緩,頓叱咤遣散。

    其橫越欺詐,蝕軍人糧械,辇巨金以饋權門者,開府建旄钺,握麟符,坐虎幄,反相與卵翼而旌顯之。

    此豈斤斤恪靖,守繩尺,擎赤心,蕲答國恩者所可萬一冀耶?月明風定,參戎喜坐船頭,扣舷高歌,誦曹阿瞞烈士暮年之句。

    餘嘗叩其官篆,參戎愍默不肯言曰:“已決隐矣,奚以為?”參戎從鮑忠壯公最久,曆數沙場,告餘忠壯公戰事甚悉。

    燕居無事,爰錄之如左,志不忘也。

    武漢之三次失陷也,胡文忠林翼,收輯敗軍,坐困金口、洪山一帶。

    羅忠節澤南,李忠武續賓帥師自江西入楚,還救根本。

    粵賊跨踞武昌、漢陽兩城,石壘水寨,環峙如繁星,橫江貫浮橋,鐵索聯绾視巨臂,長竿列炬,左右火器,層互為衛。

    每官軍出隊,旗鼓初就列,賊已持鏡遠眺,指麾戒備。

    攻漢陽則武昌賊拊其背,攻武昌則漢陽賊沖其腰,往來倏忽,走洪波猶坦道。

    雖入夜人定,焚膏束藁,常光燭江面,以故我軍終不得一逞。

    文忠憂懑甚,密謀于軍中曰:“武昌,水要也,扼南北江上下咽喉,武昌不克,金陵不可下;漢陽不得,武昌不可取;浮橋不破,漢陽不可複。

    ”軍中曰夜籌所以毀賊浮橋者,策未得。

    胡文忠在軍,好微服巡徼,陰察軍伍中有奇士壯謀,可上備爪牙心腹裨軍事者。

    當是時,忠壯公廁身行伍,未顯名,偶出布帳間大言曰:“是何難?令知我鮑超者用我言,浮橋毀矣。

    ”文忠是曰适閑步過其旁,聞忠壯公言,則默識其營隊次列。

    返中軍,即命戈什哈一人,速往召某營某隊頃大言能毀浮橋者入見,将有問。

    幕僚某或笑語“蠢卒耳,何知?飽食鮮事,曰夕挺妄言,甯值明公瑣瑣自卑下?”文忠曰:“不然,是敢言,必有異。

    ”須臾忠壯公入,文忠曰:“若何名?”曰:“鮑超。

    ”文忠曰:“若自言能毀浮橋,有之乎?”曰:“有之。

    ”文忠曰:“若度所用幾何人而足?安所需?”忠壯公曰:“請召軍中爐頭鐵工至,超有言。

    ”既至,忠壯公曰:“鑄巨鐵索視賊比,别制鋼斧十二柄,成也超自肄之,必一斧斫鐵索斷為二者則得矣。

    ”忠壯公又請于文忠超所需,超自就曹偶中素結約豪武士部署位置。

    啟行時當上達大帥麾下,為備鐵工鑄鐵索鋼斧既竣,忠壯公試之信。

    一曰侵晨,天大霧晦,霧迷漫江,人立者不自見掌。

    忠壯公則與諸壯士棹四五小漁舟,雜系瓶瓿壺盎,凡酒醯鹽醬果脯,錯陳短篷前以為飾。

    将行,入白中軍,視某等計得浮橋砉斷,則大軍策應可,文忠韪之。

    小舟聯綴傍江濱轉側行,槳蕩水有聲,浮橋賊遽驚起,蹀躞錯走,呼有妖,将吹角集群賊抵禦。

    或咋曰:“此酒船貨小貿易者,非妖也。

    ”浮橋賊因之複定散去。

    自粵事起,賊中呼官軍皆曰妖,諸小舟鬻販往來交易,官兵營寨與賊胥資之,素不拒也,忠壯公既審知浮橋中無賊拒,既近浮橋,維舟柱側,衆壯士突出,舉巨斧斫鐵索盡斷,中分為兩。

    浮橋大頹破,聲如壞堤,頃刻間白闆木片浮氵?上下,散蔽長江中。

    官軍大隊讠知忠壯公已得隽,水師戰艦齊上,火箭紛飛,槍炮金鼓聲大震,賊竟敗去。

    于是武漢阻絕,不能互接應。

    胡文忠及羅李各軍,以此攻克漢陽,盡掃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