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夢 啞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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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浮起一層欣慰的笑,又寫: “我很抱歉,下一胎或者會是男孩子。

    ” 柳靜言有點生氣的搶過紙筆寫: “生孩子如此痛苦,我希望你再也不要生了。

    ” 依依惶然,提起了筆: “别胡說,我一定給你生個男孩子。

    ” 柳靜言歎口氣,對依依搖搖頭,溫柔的笑笑。

    孩子突然哭了起來,聲音清脆響亮,柳靜言高興的聽著孩子的哭聲,在紙上寫:“孩子的聲音很好。

    ”“是嗎?”依依寫,臉上既關懷,又欣慰:“那麼,她不會是個啞巴了?”“當然。

    ”柳靜言拂開依依額上的頭發。

     “謝謝天!”依依寫了三個大字,就如釋重負的閉上眼睛,疲倦的入睡了。

    孩子因為生在下大雪的日子,由祖父取名為瑞雪,但,全家都叫她雪兒。

    雪兒雖是個女孩子,可是,沒多久,卻也獲得了上下一緻的锺愛。

    主要因為雪兒長得美極了,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如她的母親,挺直的鼻子和神采飛揚的眉毛又活像柳靜言。

    她是父母的結晶,綜合了父母二人的優點。

    不過,在這個複雜的大家庭裡,得寵并非幸事,姨太太們成天在依依背後,想抓住她們母女的錯處。

     這天,雪兒快滿一周歲了,奶媽抱著她在院子裡曬太陽。

    柳靜言走了過去,在雪兒背後叫: “雪兒,來,讓爸爸抱抱!”雪兒伏在奶媽肩上,對身後父親的呼喚恍如未覺。

    柳靜言突然打了個冷戰,他示意奶媽不要動,走了過去,在雪兒身後大聲叫: “雪兒!”雪兒依然故我,既不回頭,也不移動,隻專心的啃著奶媽肩上的衣服。

    柳靜言感到心往下沉,一直沉到底下。

    發了半天呆,他從懷裡取出一個懷表,放在雪兒的耳邊,雪兒不動,他換了另一邊耳朵試試,雪兒仍然不動。

    他收起表,沉重的走進房裡,靠在椅中。

    依依正忙著給孩子做小衣服,看到他臉色不對,就用一對疑問的眼睛望著他。

    他取了紙筆寫: “我想帶雪兒去看看醫生。

    ” “為什麼?”依依惶惑的寫。

     “我懷疑她耳朵有毛病,多半她是個聾子,那麼,她也永不能學會說話了。

    ”依依駭然的站起身來,膝上的針線籃子滾在地下,翻了一地的東西。

    她沖出房間,找到奶媽,把雪兒搶了過來,抱進房裡,茫然的望著她。

    她看看雪兒的嘴,又望望雪兒的耳朵,慌亂的搖撼著雪兒的身子。

    柳靜言走過去,找了一個銅質的水盂,拿一根鐵質的火筷,在雪兒耳邊猛敲了一下,立即發出“當!”的一聲巨響。

    雪兒正望著母親笑,玩著母親發邊簪的一朵珠花,這聲巨響對她絲毫不發生作用,她依然玩著珠花。

    柳靜言頹然的丢掉水盂和火筷,倒進椅子裡,用手蒙住臉,絕望的說:“老天!老天!又是一個方依依!隻是,她可沒一個指腹為婚的柳靜言。

    帶著終身的殘疾和恥辱,她這一生将如何做人呢?老天啊,這種殘疾循環遺傳,要到那一代為止?這是誰造的孽呢?”依依緊緊的抱著雪兒,她知道柳靜言的試驗失敗了,她有一個和她一樣的女兒!望著雪兒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張美得出奇的小臉,她的面色變得慘白了。

    她把雪兒放在床上,自己仆在床邊,把頭放在床沿上,心中狂亂的呼号乞求著:“上帝哦,我願意再瞎掉一隻眼睛,代替我女兒的聾耳!不要讓我的痛苦,再沿襲到下一代的身上!” 第二天,柳靜言帶雪兒去看了一個西醫,證明了柳靜言的猜測,雪兒果然是個聾子,因為聽不到聲音,也永不可能學會說話。

    柳靜言問起這種病的遺傳率,知道十分複雜。

    事實上,依依的父母都正常,如何依依會是聾啞,就要推溯到好幾代之前去。

    而雪兒的後代,也不能保險正常,至于依依以後的子女,是正常抑或不正常,也不能說一定。

    帶著一顆沉重的心,柳靜言回到了家裡。

    把雪兒交給依依,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裡。

    雪兒是個天聾地啞的烏雲籠罩了全家,柳太太不住唉聲歎氣,怨天怨地怨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和方太太來什麼指腹為婚。

    柳逸雲把柳靜言叫去,以責任為題,命他從速納妾。

    柳靜言對父親默默搖頭: “爸爸,我既然娶了依依,又怎能讓她獨守空房?她也有心有情感有血有肉!”“你已經對得起她了!”柳逸雲厲聲說:“你娶了她做元配,不是夠了嗎?就算她不啞不聾,你也可以納妾,何況她又沒生兒子!你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今年六十幾了,我要看到我們柳家的後代!” 柳靜言的納妾問題,鬧得合家不甯。

    姨太太們幸災樂禍,在依依後面指手劃腳的嘲笑不已,柳靜文撇撇嘴,不屑的說: “早就知道她隻會養啞巴孩子!” 依依在柳家的地位,從生了女兒起,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得寵。

    現在,又證實了雪兒有母親遺傳的殘疾,依依的處境就更加難堪。

    姨太太們開始公然嘲笑,柳太太也見了她就皺眉,連下人們也都對她側目而視。

    等到柳靜言要納妾的消息一傳出來,依依就如同被打落了冷宮,整天抱著雪兒躲在屋裡流淚。

    近來,柳靜言幹脆在書房裡開了鋪,幾乎不上她這兒來,整日整夜都待在書房裡。

    她明白,現在,不僅公婆不喜歡她,連素日對她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丈夫也已經遺棄了她。

    與她相依為命的,隻有她那可憐的、甫交一齡的女兒。

    這天,她抱著雪兒到内花園去玩,剛剛繞到金魚池的旁邊,就看到大姨太和二姨太在池邊談天,她想退開,已經來不及了,大姨太招手叫她過去,她隻有抱著孩子走過去,大姨太把雪兒接了過來,對二姨太說: “看,可憐這副小長相兒,怎麼生成副啞巴胚子!” “有其母必有其女!”二姨太說,望著依依笑。

    依依不明白她們說什麼,也對著她們笑。

    大姨太說: “啞巴也沒關系,女孩子,長得漂亮就行了。

    ”“哼!我們這個少奶奶怎麼樣?夠漂亮了吧?瞧她進門時那個威風勁兒,現在還不是沒人要了!” 她們對依依笑著,依依已經領略到她們的笑裡不懷好意,她勉強的對她們點點頭,伸手想抱過雪兒來,大姨太尖聲說: “怎麼,寶貝什麼?我又不會把你這個啞巴孩子吃掉,你急什麼?這孩子送人也不會有人要的!” 雪兒伸著手要母親,大姨太把孩子往依依懷裡一送,不高興的說:“賤丫頭!和她媽媽一樣賤!” 大姨太這句話才完,從山子石後面繞過一個人來,怒目凝視著大姨太,大姨太一看,是柳靜言,不禁吃了一驚。

    柳靜言冷冷的說:“依依什麼地方賤?雪兒又有什麼地方賤?說說看!” “噢,”大姨太說:“說著玩的嘛!” “以後請你們不要說著玩!”柳靜言厲聲說。

    轉過頭去,看到依依的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對姨太太們發怒,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伸過手去,他要過孩子來,依依又驚又喜的把孩子交給他。

    他和依依回到了房裡,關上了門。

    依依脈脈的望著他,眼睛裡裝滿了哀怨和深情。

    柳靜言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誰該負責任呢?同樣的生命,為什麼該有不同的遭遇?老天造人,為什麼要造出缺陷來?” 依依望著他,聽不懂他的話,她匆匆的拿了一份紙筆給他,接過紙筆來,他不知道該寫什麼,隻憐憫的望著依依發呆。

    依依在他的目光下瑟縮,低下頭去,也呆呆的站在那兒。

    半天後,才從他手裡拿過筆來,在紙上寫: “你不要我了麼?”柳靜言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來,她珠淚盈盈,滿臉恻然。

    柳靜言寫:“誰說的?”“妹妹她們說,你要另娶一個,把我送回娘家去,是嗎?” “胡說八道!”“靜言,别送我走,”她潦草的寫:“讓我在你身邊,做你的丫頭,請你!如果你趕我走,我就死!” 他捧起她的臉,望著她的眼睛,然後顫栗的吻著她,低聲說:“我躲避你,不是不要你,隻是怕再有孩子,我不願再讓這種生命的悲劇延續下去!可是,我喜歡你,依依,我太喜歡你了一些!”聽不見他的話,但,依依知道他對她表示好感,就感激的跪了下去,把臉貼在他的腿上。

     柳靜言始終沒有納妾,他也從書房裡搬了回來。

    這年秋天,靜文出了閣,冬天,柳太太逝世,臨終,仍以未能有孫子而引以為憾事。

    方太太來祭吊柳太太,在靈前痛哭失聲,暗中告訴依依,必須終身侍奉柳靜言,并曉以大義,要她為丈夫納妾。

    依依把這話告訴柳靜言,柳靜言隻歎口氣走開了。

     雪兒三歲了,美麗可愛,已學會和母親打手語。

    柳靜言一看到她嘴裡咿咿唔唔,手上比手勢,就覺得渾身發冷。

    一天,他在房裡看書,雪兒在堆積木玩,他看著她。

    雪兒擡頭看到父親在看她,就愉快的打了個手語,嘴裡咿咿啊啊了一大串,柳靜言感到心中一陣痙攣,他的女兒!他的啞巴女兒!窮此一生,就要這樣咿咿啊啊過去嗎?聽到這咿啊聲,他頭上直冒冷汗,打心裡生出一種強烈的嫌惡和憤恨感。

    他神經緊張的望著雪兒,雪兒仍然咿咿啊啊,指手劃腳的說著,他突然崩潰的大叫:“停止!”雪兒聽不到父親的聲音,仍然在指手劃腳。

     “我說停止!”柳靜言更大聲的叫,一面回過頭去找依依,依依正在床邊做針線,看出他神色不對,她走了過來,柳靜言對她叫:“把這孩子抱開!”依依擡起眉毛,詢問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做了個簡單的手勢表示疑問,柳靜言爆發的喊: “把你的孩子抱開,一起給我滾!知道嗎?”看到依依仍然疑惑而惶恐的看著他,他覺得怒火中燒,抓住一張紙,他用鬥大的字寫:“我不要再看到你們比手劃腳,把你的啞巴女兒抱走!” 依依被擊昏了,她惶惑而恐懼的看著柳靜言,接著,喉嚨裡發出一聲奇怪的、絕望的喊聲,就沖過去,抱起正莫名其妙的雪兒,像逃難似的倉皇跑開。

    柳靜言用手蒙住了臉,喃喃的說:“天哪,我不能忍受這個!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這天晚上,他發現依依躺在床上哭得肝腸寸斷,他撫摸依依的頭發,歎息的說:“我太殘忍,太沒有人性!”他吻她:“原諒我!”他說,她聽不到,但她止了哭,脈脈的望著他,那對眼睛那麼悲哀,那麼凄恻,那麼深情,又那麼無奈!他覺得自己的心被她的眼光所揉碎了。

    一星期後的一個晚上,她寫了一張紙條給他: “我又懷孕了,我希望是個正常的男孩子!” 他迅速的望著她,手腳發冷,心中更冷。

    依依對他含羞的微笑,彷佛在問他:“你高興嗎?”他提筆寫:“有人知道你懷孕嗎?” “沒有,隻有你。

    ”“幾個月了?”“快三個月。

    ”柳靜言沉思的望著她,他知道這孩子會怎樣,百分之八十,又是個啞巴,就算萬一正常,這孩子的下一代也不會正常。

    不!他再也不能容忍家裡有第三個啞巴,不能讓柳家養出啞巴兒子,啞巴孫子,啞巴世世代代!他提起筆,堅定的寫:“打掉它!”依依大吃一驚,恐怖的看著他。

     “不,”她寫,手在顫抖:“我要這個孩子,求求你!他會很好的,我保證!我要他!不要打掉它!我求你!” “打掉它!”柳靜言繼續寫:“我去給你弄一副藥來,我不能讓柳家世世代代做啞巴!” “不要!”依依狂亂的寫:“我要這個孩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