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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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突然傳來汽車的煞車聲,接着又是車門的開阖聲,他們并不在意,在雲樓這間小屋裡,是難得有客人來拜訪的。

    可是,一陣急促的打門聲使他們驚動了。

    雲樓和小眉交換了詫異的一瞥,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的竟是楊子明。

    他大踏步的跨進門來,反手關上了房門。

    他滿臉凝重的神氣,直盯着雲樓說:“你父親到台灣來了!” “什幺?”雲樓真真正正的吓了一大跳。

     “看看這個!”楊子明遞給他一張紙,“雲霓打來要我轉給你的電報!剛剛收到的。

    ” 雲樓打開那張電報,上面是這樣寫着的:“父乘今午國泰班機赴台,為兄在台狎昵歌女之事,兄速作準備為要。

    霓。

    ” 雲樓一把握绉了這張電文,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挺直了背脊,他的眼睛噴着反叛的火焰,咬緊了牙說:“他又來了!他已經不認我這個兒子了,他憑什幺又要來破壞我?” 小眉沒有看到電報的内容,并不知道電文中涉及了自己,看到雲樓的臉色變得那樣壞,她隻認為雲樓仍然為涵妮的事和他父親記恨,就走上前去,用手扶住雲樓的手臂,勸解的說:“算了,雲樓,沒有人能和自己父母嘔一輩子氣的,怎幺說,他也是你父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别再放在心裡吧!” “你知道什幺!”雲樓大聲說,摔開了小眉的手,心裡又急又氣又痛苦。

     “怎幺了?”小眉勉強的笑着。

    “跟我也生氣了?” “不,不是,小眉,”雲樓急急的說,額上冒出了汗珠,他的眼神痛苦的停在小眉的臉上。

    “不是跟你生氣,我是急了。

    ” “怎樣呢?雲樓?”楊子明說:“你去不去飛機場接他?現在兩點十分,飛機兩點三十五分就到了!” “我不去!”雲樓很快的說。

     “雲樓!”小眉忍不住又插口了。

    “你就去一下吧!他到台灣來,百分之八十還是為了你,如果他真不想要你這個兒子,他也不來了。

    你現在去接他,父子間的一切不快就算過去了,這不是一個解除誤會的大好機會嗎?” “你不知道,小眉!”雲樓苦惱的咬了一下牙:“你太善良了,你根本不了解我父親!” “再不了解,我也知道他是個父親,”小眉微笑着。

    “他的出發點還是為了愛兒子!” “小眉!”雲樓有苦說不出。

    “母貓為了愛小貓,有時會把小貓咬碎了吃掉呢!這種愛你也歌頌,你也贊美嗎?” “你父親又不是母貓!”小眉噘着嘴說。

     “好了,别拌嘴了,”楊子明看着雲樓。

    “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讨論,我看這樣吧,小眉先回家去。

    雲樓,你到我家去等,我去接你父親來談。

    ” “我不見他!”雲樓憤憤的喊:“這一年我沒有用他的錢……” “雲樓!”楊子明打斷了他。

    “小眉說得對,父親總是父親,你不能因為一年沒有用他的錢,就不算他的兒子了……” “他害死了涵妮!”雲樓無法控制的叫了起來:“現在他又要……” “雲樓!”楊子明喝住了他,暗示的看了小眉一眼。

    “你這樣說是不對的,涵妮不是你父親害死的,如果沒有你父親叫你回去的事,她一樣會死,她是死于先天性的心髒病。

    你現在就聽我安排的去做吧,你放心,”他深深的,含蓄的看着他:“一切有我和你楊伯母,你父親不會跟你為難的!” “雲樓,”小眉也在一邊說:“你就聽楊伯伯的話吧!” 雲樓軟化了,垂下頭去,他沉思了片刻,終于咬了咬嘴唇,擡頭對小眉說:“好吧,我就到楊伯伯家去。

    小眉,你先回家,我晚上再去看你。

    ” “你忙你的,别顧着我,”小眉說,“晚上還是陪你爸爸多談談,明天再來找我。

    好了,我先走!”她對雲樓笑着揮揮手,又揚着眉毛加了一句:“好好的,雲樓,可不許和你爸爸吵架呵!再見!雲樓。

    再見!楊伯伯!” 雲樓看着小眉笑嘻嘻的跑出去,依然帶着滿臉的天真和摯情,渾然不知即将來臨的風暴,不禁滿懷漲滿了難言的苦澀,直等到小眉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他仍然站在那兒發愣,還是楊子明喊了一聲:“快走吧!雲樓!我先送你到家再去飛機場!” 雲樓坐進了車子裡,看着前面遙遠的天空,他看到的不是燦爛的陽光,而是一片厚重的,堆積着洶湧而來的陰霾。

     在楊家的客廳裡,雲樓坐立不安的在室内走來走去,滿臉罩着濃重的抑郁和憂憤。

    對父親,一年前的積恨未消,而新的打擊顯然又要跟随着父親一起到來。

    為什幺呢?為什幺身為父母,卻常常要斷送兒女的幸福,漠視兒女的感情和自尊!是誰賦予了父親掠奪子女快樂的權利?是誰?是誰?是誰?一年多以前,當他正被甜蜜與幸福重重包圍的時候,這個父親竟殘酷的将他的一切都撕得粉碎,踐踏得鮮血淋漓。

    現在,好不容易,他重新找回了那份幸福,父親就又出現了,就又要來踐踏,來蹂躏,來撕裂,來破壞……為什幺?為什幺? “他真是我愛情上的克星!”他突然大聲的、沖口而出的喊,喊得那幺響,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坐在一邊的雅筠擡頭看了看他,她正在打一件毛衣,一件小眉的毛衣,夏天打毛衣是她的習慣,她喜歡“未雨綢缪”。

    她顯得很安詳,很冷靜,隻是,她手指的動作卻比往常快速。

     “我看你坐下來吧,雲樓,”她的語氣裡有着安慰和鼓勵。

     “你走來走去把屋子裡的空氣都攪熱了。

    ” “他一定派了人監視我!”雲樓自顧自的說,仍然在室内走來走去。

    “否則他怎幺知道小眉的事!” “那倒很可能,他總之是你父親呀,他無法真對你置之不顧的。

    ” “我巴不得他對我置之不顧呢!”雲樓喊着說。

     “雲樓!”雅筠責備的:“怎幺這樣說話呢!” “你不知道,楊伯母,”雲樓急促的嚷着:“你不知道他那個脾氣……” “我不知道?”雅筠笑笑。

    “我才知道呢!” 雲樓想起了雅筠和父親的那段往事,他不再說了,但他仍然像隻困獸一樣在室内兜着圈子,鼻子裡沉重的呼着氣,兩隻手一會兒放在身子前面,一會兒放在身子後面。

    雅筠悄悄的注視着他,敏感的嗅到了空氣中的火藥味,她認識孟振寰,熟知孟振寰,她也認識孟雲樓,熟知孟雲樓,她可以預料這父子兩人一旦沖突起來會成為怎樣的局面。

    但是,她是向着雲樓的,她覺得自己也像隻想保護幼雛的母雞,已經展開了翅膀,豎起了背脊上的羽毛,準備作戰了。

    把毛衣放在膝上,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雲樓,你放心,”她說:“這一次,他不會再剝奪掉你的幸福了。

    ” “你怎幺知道?”雲樓問。

     “我知道。

    ”她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知道,”她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卻具有着信心和力量。

    “我知道世界上的許多事都該順手自然,不能橫加遏阻,我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

    ” “對我父親而言,這些道理可能全體不适用!”雲樓憤憤的說。

    “他一直認為他是主宰,他是神,他是全能……” 門口一陣喇叭聲,打斷了雲樓憤怒的語句,雅筠的毛線針停在半空,她側耳傾聽,說:“他們來了。

    ” 是的,他們來了,楊子明走在前面,手裡提着孟振寰的旅行袋,首先走進了客廳。

    孟振寰緊跟在後面,他那碩大的身軀遮住了門口的陽光,室内似乎突然陰暗了。

    雅筠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她的目光和孟振寰接觸了,許多年沒有見過面,雅筠驚奇的發現孟振寰那份冷漠、倨傲、自信的神态一如當年,隻是,他胖了,老了,鬓邊有了白發,看來卻更具有威嚴和權威性了,那張臉孔和銳利的眸子頗讓人生畏的。

     “振寰!”她迎上前去,微笑的對他伸出手來。

    “好多年沒見了。

    ” 孟振寰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他看到的是個高貴、儒雅的婦人,那份清麗、那份秀氣、那份韻緻都不減當初,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幺殘酷的痕迹,反而給她增添了幾分雍容華貴的氣質,顯然她這些年來,跟着楊子明過得并不太壞。

     這使他覺得有種微妙的不滿和近乎嫉妒的情緒。

    因此,他漠視了那隻伸過來的、友誼的手,隻是淡淡的點了一下頭說:“你還是很漂亮,雅筠。

    這兩年雲樓常在你家打擾你,讓你費心了。

    ” 雅筠尴尬的縮回了那隻不受歡迎的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