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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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這間綠蔭蔭的客廳,帶給他一陣說不出的舒适與清涼。

     綠,這間客廳一切的色調都是綠的,綠色的壁布,綠色的窗簾,綠色的沙發套,和綠色的靠墊、桌布。

    他帶着幾分驚訝,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很少看到有人用單色調來布置房間,但是那份情調卻是那樣雅雅的,幽幽的,靜靜的。

    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仿佛并不是置身在一間房間裡,而是在綠樹濃蔭之中,或是什幺綠色的海浪裡,有那份沁人心脾的清涼。

     那個名叫秀蘭的下女已經退出了,室内很靜,靜得聽不到絲毫聲響。

    雲樓正好用這段時間來打量這間房間。

    客廳裡有個寬寬的樓梯直通樓上,欄杆是綠色為主,嵌着金色的雕花,樓梯下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客廳的一個角落裡,有座小巧玲珑的鋼琴,上面罩着一塊淺綠色的罩巾。

    上面還有個綠色燈罩的小台燈。

    台燈旁邊有個細磁花瓶,裡面并沒有插花,卻插着幾根長長的孔雀毛,孔雀羽毛也是綠色與金色的。

     這一切布置何其太雅!雲樓模糊的想着,雅得不雜一絲人間的煙火味,和香港家中的情調完全是兩個世界。

    他簡直不敢相信,僅僅在一個多小時以前,他還在香港那紊亂嘈雜的家中,聽那些親友們雜亂煩嚣的叮囑。

     一聲門響,楊子明走了進來,他身後緊跟着秀蘭,手裡拎着雲樓那兩口皮箱。

    雲樓感到一陣赧然,他把皮箱已經忘到九霄雲外了。

     “秀蘭,”楊子明吩咐着。

    “把孟少爺的箱子送到樓上給孟少爺準備的房間裡去,同時請太太下來。

    ” “我來提箱子吧!”雲樓慌忙站起來說,盡管秀蘭是傭人,提箱子仍然應該是男孩子的工作。

     “讓她提吧,她提得動。

    ”楊子明說,看看雲樓。

    “你坐你的,到我家來不是作客,别拘束才好。

    ” 雲樓又坐下身子,楊子明點燃了一支煙,擡頭看看樓上,樓上靜悄悄的,怎幺回事?雅筠為什幺不下來?是不知道他回來了?還是──他皺皺眉,揚着聲音喊:“雅筠!” 樓梯上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雲樓本能的擡起頭來,一個中年婦人正步下樓來,穿着件黑色的旗袍,頭發松松的在腦後挽了一個髻,淡施脂粉,身段高而苗條。

    雲樓不禁在心中暗暗的喝了一聲彩,他知道這一定就是楊子明的太太,卻不知道楊伯母如此高貴雅緻,怪不得室内布置得這幺清幽呢! “雅筠,”楊子明說着:“你瞧,這就是孟振寰的兒子孟雲樓!” 雲樓又站起了身子,雅筠并沒有招呼他,卻很快的對楊子明抛了一個眼色,低低的說了句:“輕聲一點,才睡了。

    ” “又不好了?”楊子明的眉目間掠過一抹憂愁。

     “嗯,”雅筠輕哼了一聲,掉轉頭來望着雲樓,她臉上迅速的浮上個奇異的表情,一對清亮而黝黑的眼睛率直的打量着面前這個年輕人,眼底浮動着某種難解的、生動而易感的神色。

    雲樓困惑而迷惘了,怎樣的眼神!被人這樣率直的逼視是難堪的。

    他彎了彎腰,試探的問:“是楊伯母?”他并不敢确定,到現在為止,并沒有人給他介紹過眼前這個女人。

     “他長得像振寰年輕時候,不是嗎?”雅筠沒有答複他,卻先轉頭對子明說。

    “唔。

    ”子明含糊的應了一聲。

     “噢,”雅筠重新望着雲樓,唇邊浮起一個溫柔的笑,她那清朗的眼睛裡有着冬日陽光般的溫暖。

    “歡迎你到我們家裡來,雲樓。

    你得原諒我直呼你的名字,你母親懷你的時候本來答應把你給我作幹兒子呢!”她笑了,又看着子明說:“他比他父親漂亮,沒那股學究樣子。

    ” “你别老盯着他看,”楊子明笑着說:“你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

    坐吧,雲樓,女人總是那幺婆婆媽媽的讓人吃不消。

    ” “是嗎?”雅筠掉過頭來,揚起眉毛對楊子明說。

     “哦,算了,我投降。

    ”楊子明慌忙說。

     雅筠笑了,楊子明也笑了,雲樓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來。

    他心裡有股模糊的欣羨,在自己家裡,父母間從不會這樣開玩笑的,父親終日道貌岸然的闆着臉,母親隻是個好脾氣、沒個性的典型中國女性,丈夫就是天,是世界,是宇宙,是一切的權威。

    父母之間永遠沒有笑谑,家中也就缺乏一份溫情,更别說這種談談笑笑的氣氛了。

    他望着雅筠,已經開始喜歡她了,這是個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正像她懂得室内布置一樣。

     “好了,我不惹人讨厭,子明,你待會兒帶雲樓去他房間裡看看缺什幺不缺,我去廚房看看菜,今天給雲樓接風,咱們要吃好一點。

    ” “伯母,您别為我忙。

    ”雲樓急急的說。

     “才不為你呢!”雅筠笑容可掬。

    “我自己饞了,想弄點好的吃,拉了你來作借口。

    ” “你别先誇口,”子明說:“什幺好的吃,人家孟太太的菜是有名的,等下端出來的菜不夠漂亮,惹雲樓笑話。

    ” “入鄉随俗啊,”雅筠仍然微笑着。

    “到了我們家,我們家算好菜就是好菜,可不能跟你媽做的菜比。

    ” “我媽的菜我已經吃膩了,您的菜一定好。

    ” “聽到沒有?”雅筠勝利的看了子明一眼。

     “雲樓,”子明笑着。

    “瞧不出你的嘴倒滿甜的,你爸爸和你媽都不是這樣的,你這是誰的遺傳?” 雲樓微笑着沒有答話,雅筠已經嫣然一笑的轉過身子,走到後面去了。

    子明也站起身來,拍拍雲樓的肩膀說:“來吧,看看你的房間。

    ” 跟着楊子明,雲樓上了樓,這才發現樓上也有一個小小的休息室,放着一套藤編的,十分細緻的桌椅。

    以這間休息室為中心,三面都有門,通到三間卧室,另一面通走廊。

    子明推開了樓梯對面的一扇門,說:“這兒,希望你滿意。

    ” 雲樓确實很滿意,這是間光線充足的房間,裡面桌椅床帳都齊全,窗子上是全新的,米色的窗簾,一張大大的書桌上面,有盞米色罩子的台燈,有案頭日曆,有墨水,還有一套精緻的筆插。

     “這都是你伯母給你布置的。

    ”子明說。

     “我說不出我的感激。

    ”雲樓由衷的說,環視着四周,一雙能幹的、女性的手是能造成怎樣的奇迹啊! “我想,你或者需要休息一下,我也要去公司轉一轉,吃晚飯的時候我讓秀蘭來叫你。

    ” “好的,楊伯伯。

    ” “那幺,待會兒見,還有,浴室在走廊那邊。

    ”楊子明指指休息室延伸出去的一條走廊,那走廊的兩邊也各有兩扇門,看樣子這幢房子的房間實在不少。

     “好的。

    您去忙吧!” 楊子明轉身走了,雲樓關上了房門,再一次打量他的房間,他感謝楊子明把他單獨留在這裡了,和長輩在一起無論如何是件不很舒服的事。

     他在書桌前的轉椅裡坐了一會兒,又在窗前小立了片刻,從他的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荷花池和小木橋,這正是盛夏,荷花池裡亭亭玉立的開着好幾朵荷花。

    離開了窗子,他打開他的皮箱,把衣服挂進壁櫥,再把父母讓他帶給楊家的禮物取了出來,以便下樓吃飯的時候帶下去。

    禮物是父親和母親包紮好的,上面分别寫着名字,楊子明先生,楊太太,楊涵妮小姐。

    楊涵妮小姐?那應該是楊子明的女兒,怎幺沒見到她?是了,這并不是星期天,她一定還在學校裡念書。

    她有多大?他聳聳肩,吃飯的時候就知道了,現在,想這些幹嘛? 東西整理好了,他開始感到幾分倦意,本來嗎,昨晚一夜都沒睡,雲霓她們給他開什幺餞别派對,接着母親又叮囑到天亮。

    現在,他是真的倦了,仰躺在床上,他用手枕着頭,看着天花闆上的吊燈,朦胧的想着父母,雲霓,美萱,還有他的這份新生活,楊伯伯,楊伯母,楊涵妮……涵妮,這個名字很美,想必人也很美,是嗎?他翻了一個身,床很軟,新的被單和枕頭套有着新布的芬芳,他阖上眼睛,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孟雲樓被一陣敲門聲所驚醒了,睜開眼睛來,陽光不知道何時已經隐沒了,室内堆積着暗沉沉的暮色,他坐起身子,用手揉揉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打了個哈欠,好一個小睡!睡得可真香。

    門外,秀蘭正在輕聲喚着:“孟少爺!吃晚飯了!孟少爺!” “來了!”他叫,一翻身下了床,随便的用手攏了攏睡得亂蓬蓬的頭發,衣服也绉了,算了,這時候難道還換了衣服去吃飯嗎?打開房門,他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出去,三級并作兩級的跑下樓梯。

    樓下餐廳裡,楊子明夫婦正在等待着。

    他看了楊子明夫婦一眼,不好意思的微笑了起來。

     “對不起,”他倉猝的說:“讓你們等我,我睡了一大覺。

    ” “睡得好嗎?”雅筠深深的注視了他一下,溫和的問。

    雲樓那略帶孩子氣的笑,那對睡足了而顯得神采奕奕的眼睛,那年輕而富有生命力的舉動,以及那不修邊幅的馬虎勁兒…… 都引起她一種特殊的感情,一種屬于母性的柔情和激賞。

    這孩子多強壯呵!她欣羨的想,咽下了一聲不明所以的歎息。

     “好極了,”雲樓吸了吸鼻子,室内彌漫着菜香,這引起他的好胃口,他發現自己餓了。

    擡起頭來,他掃了飯桌一眼,這才看見一個陌生的少女,正坐在一張椅子中,帶着個置身事外似的微笑,滿不在乎的看着他。

    涵妮!他想,這就是楊子明夫婦的女兒,一想起這個名字,他就又猛的想起忘了把父母送給楊家的禮物帶下樓來了。

    沒有經過思索,他立刻掉轉身子,想跑回樓上去拿禮物。

    雅筠驚異的喊:“雲樓!你幹嘛?” “去拿禮物,我忘了把禮物帶下樓了,是爸爸送你們的!” “哦,算了,這也要急沖沖的?”雅筠失笑的說,“先坐下來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她忽然注意到桌前的少女了,又笑着說:“瞧,我都忘了給你們介紹……” “我知道,”雲樓很快的說,望着那少女,她有張很勻淨的圓臉,有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張厚嘟嘟的,挺豐滿的嘴唇,年紀不會超過二十歲。

    她并不怎幺特别美,但是,她身上發射着某種屬于女性的、青春的熱力,而且還給人種灑脫的,無拘無束的感覺,看來是清新可喜的。

    “我知道,”他重複的說,盯着眼前的少女。

    “你是楊小姐,楊──涵妮。

    ” “噗哧”一聲,那位少女毫不掩飾的笑了起來,眼睛裡閃過一絲調皮的笑意,含糊的說:“唔,我是涵妮,你呢?” “得了,”雅筠瞪了那少女一眼。

    “又調皮了!”轉頭對着雲樓,她解圍的說:“這不是涵妮,這是我的外甥女兒,涵妮的表姐,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