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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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似乎很平靜了。

    “她很快樂嗎?” “羽裳嗎?”慕楓說:“我不知道。

    ” “怎幺呢?” “她在生病。

    ” 俞慕槐一震。

     “生病?快做新娘子了,應該很開心才是,怎幺會生病呢?” “不知道她是怎幺弄的,前些日子她都住在陽明山,說是每天夜裡就跑到樹林裡去淋雨,淋得渾身透濕的,就病了,這幾天燒得很高,醫生說可能轉為肺炎,假若轉為肺炎的話,婚期一定會耽誤,所以,楊家和歐家都急得很,整天湯呀水呀打針呀醫生呀,房間裡擠滿了人,我也沒有機會和她談話。

    ” “淋雨?”俞慕槐喃喃的說,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

    “她一向就有淋雨的習慣。

    ”他注視着那煙霧的擴散,依稀仿佛,又看到那站在雨夜的渡輪上的楊羽裳。

    “她病得很厲害嗎?” “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我想沒什幺關系,她的身體底子強,過兩天大概就沒事了。

    ” 俞慕槐不說話,那厚而重的煙霧,把他整個的臉都籠罩了起來,他的眼睛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深潭。

     “哥哥,”慕楓輕聲的說:“你就忘了她吧!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我給你再介紹一個。

    ” 俞慕槐盯着慕楓。

     “免了吧,好妹妹,”他的語音怪異而苦澀。

    “我承認我沒出息,再也沒興趣招惹女孩子了,你饒了我吧!” 慕楓怯怯的看了俞慕槐一眼。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問。

     “沒有生你的氣,”他幽幽的說:“一直沒生過你的氣,如果我在生氣,也隻是生我自己的氣而已。

    ” “你也别生你自己的氣吧,哥哥。

    ”慕楓說,誠懇的望着俞慕槐。

    “我前天和楊伯母談了很久,她說,她一度也希望你能和羽裳結合。

    但是,她認為,你們真結合了,卻不一定幸福。

    因為羽裳像一隻脫了缰的野馬,你呢,卻像隻固執的騾子,假若你們結合了,兩人都使起性子來,誰也不會讓誰,那幺,後果會怎幺樣呢?而歐世澈呢,他平穩、踏實、有耐心,永不發怒,他能容忍羽裳。

    ” “所以,楊家是非常贊成這樁婚事了?”俞慕槐陰沉的說。

     “是的,他們很高興這件婚事。

    ”慕楓點了點頭。

    “哥哥,楊伯母的看法也有她的道理,你們兩個的個性都太強了,事實上并不見得合适。

    現在,事已至此,一切都成了定案,你也就認了吧!” 俞慕槐深吸了一口煙。

     “我能不認嗎?”他冷冷的哼了一聲。

    “他們男家滿意,女家也滿意,男女本人也滿意,這顯然是一件天作之合的婚姻,我還會怎樣?又能怎樣?”他望着慕楓。

    “你放心,慕楓,我不會去破壞你意中人的哥哥的好事!去轉告楊羽裳吧,我祝她和世澈白頭偕老!” “你也不要恨歐家吧!”慕楓憂愁的皺皺眉。

    “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可能。

    ”俞慕槐咬咬牙。

    “我答應你,慕楓,我不會破壞,我也不仇視歐家,而且,我會盡量努力去和歐世浩做朋友,行了嗎?” “你是個好哥哥。

    ”慕楓站了起來,勉強的微笑着。

    “還有,你要去參加婚禮!” 俞慕槐迅速的擡起頭,緊盯着慕楓。

     “婚禮那天,”慕楓低聲的說:“我是女傧相,世浩是男傧相。

    ” 俞慕槐低下了頭,重新燃起一支新的煙。

    慕楓已經輕悄的退出了他的房間,關上了房門。

    聽到門的阖攏聲後,他才跳了起來,繞着房間,他像個困獸般的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停在牆邊,他一拳頭對牆上揮了過去,拳頭碰上了那堅硬的牆壁,像撕裂般的痛楚起來,他的另一隻手,又一拳揮向了那堵牆。

    然後,他伏在牆上,用自己的額頂住了牆,痛苦的、輾轉的搖着頭,嘴裡低低的喊着:“羽裳,羽裳,羽裳,你太殘忍,太殘忍,太殘忍!”他的身子滑了下去,坐在地闆上,他用雙手緊緊的抱着頭。

    “羽裳,”他低語:“我會恨你一生一世!我會恨你一生一世!” 同一時間,楊羽裳正躺在她的床上,在高燒中掙紮。

    昏沉中,她覺得自己奔跑在一個燃燒着的叢林裡,四周都是火焰與濃煙,腳底下的草也是燃着的。

    她赤着腳,在火焰上奔跑,奔跑,奔跑,……她跑得喘不過氣來,跑得筋疲力竭,…… 于是,她忽然看到,在那濃煙的後面,俞慕槐正咧着嘴,對她嘻笑着。

    她伸出手去,哀求的喊:“救我!救我!救我!” 他繼續嘻笑着,滿不在乎的望着她。

    她向着他奔跑,他卻一步一步的倒退,于是,她永遠追不上他,而那火焰卻越來越盛的包圍過來。

    她跌倒了,爬起來,她再跑,她的手渴求的伸向了他:“求求你,慕槐!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 她撲過去,她的手差一點抓住了他,但他迅速的擺脫了她,身子向濃霧後面隐退。

    她狂叫:“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棄我!不要丢棄我!求求你!不要丢棄我!” 可是,他嘻笑了一聲,轉過身子,他跑走了,輕快的消失在那濃煙的後面,再也看不到了。

    她發狂般的尖叫了一聲,身子從床上直跳了起來。

    于是,她感到一隻溫柔的手按住了自己,一個慈愛的聲音在她耳邊喊着:“怎幺了?羽裳?你在做惡夢呢!羽裳!醒一醒,羽裳!羽裳!” 她“嗳呀”的一聲,睜開了眼睛,隻覺得一頭一身的冷汗和渾身的痛楚。

    在她面前,那兒有火?那兒有煙?那兒有俞慕槐?隻有母親擔憂而慈和的望着她。

     “怎幺了?羽裳?做了什幺噩夢?”母親問,把冰袋壓在她的額上。

    “瞧,燒得這幺火燒火燙的。

    ” 她環室四顧,一屋子靜悄悄的,她想找尋什幺,但她什幺都沒看到。

     “有人……來過嗎?”她軟弱的、渴望的問。

     “是的。

    ”俞太太悄悄的看了她一眼。

    “世澈來過,看到你睡着了,就先走了,他要去新房子那兒,監督工人裱壁紙。

    ” “哦!”她輕籲。

    “還有……還有人嗎?” “沒有了,隻有慕楓來了一個電話,問你好些沒有?她還說……”她看看女兒,橫了橫心,這一刀遲早是要開的,不如早開為妙。

    “她還說,她哥哥要她告訴你,他祝你和世澈白頭偕老!” “哦!”楊羽裳把頭轉向了床裡,手在被中緊緊的握成了拳,指甲深陷進肉裡去。

    眼淚迅速的湧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牙齒咬住了被角,死死的咬住。

    在心中,她絕望的、反複的呼号着:“俞慕槐!我要恨你一生一世!恨你一生一世!” 多幺緊張又多幺亂糟糟的日子! 楊羽裳穿著純白色的媚嬉新娘裝,戴着頭紗,像個玩偶似的站在房間内,滿屋子擠滿了人,姨媽、嬸嬸、姑媽、伯母、表姐、表妹,以及其它各種的親眷,把整個房子擠得水洩不通,到處都是人聲,到處都是大呼小叫。

    那冷氣雖已開到最大,室内仍是熱烘烘的,充滿了各種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