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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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仍然見不到人影,仍然深更半夜在房間裡踱方步。

    直到兩星期後,俞慕槐才逐漸恢複了正常。

    但是,他變得安靜了,沉默了,常常一個人默默的出着神,一呆就是好幾小時。

     這天午後,俞慕槐從外面回到家裡,一進門就愣了愣,客廳中,慕楓正和楊羽裳并坐在沙發上喝橘子汁,在她們面前,有個瘦高個兒的年輕人,正在指手劃腳的談論着什幺。

     他的進門打斷了正在進行中的談話,慕楓跳了起來,高興的說:“劉震宇,這是我哥哥俞慕槐!”一面對俞慕槐說:“哥哥,這是我同學劉震宇,至于楊羽裳,你是見過的,不用介紹了!” 俞慕槐先對楊羽裳-去一個深深的注視,後者也正悄悄的凝視着他,兩人的目光一接觸,楊羽裳立即微笑了一下,那張年輕而紅潤的臉龐像園中綻開的杜鵑,充滿了春天的氣息。

     但是,俞慕槐并沒有忽略掉她眼中的一抹嘲谑和懷疑,她沒有忘記他們最初見面時的尴尬,俞慕槐心裡明白。

    他掉過頭來,面對着劉震宇。

    這時,劉震宇正伸出手來,有些緊張而不安的說:“俞大哥,您好。

    我們都久聞您的大名了,常常在報上看到您的報導。

    ” 他握住了這年輕人的手,仔細的看了他一眼,濃眉,大眼,瘦削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長得不算壞。

    頭發長而零亂,一件沒拉拉鍊的薄夾克裡,是件淺黃色的套頭衫。

    藝-系的學生!他不道這劉震宇的藝-成就如何,但,最起碼,他身上卻頗有點藝-家的派頭。

    隻是,俞慕槐不太喜歡他說話的腔調和神情,太拘謹了,太客套了,和他的服裝很不諧調,而且帶着點娘娘腔。

     “别叫我俞大哥,”他爽朗的笑着,松開了劉震宇的手。

     “叫我的名字吧,俞慕槐。

    我也叫你們名字,劉震宇和──楊羽裳。

    ”念出楊羽裳的名字的時候,他喉嚨裡梗了一下,好象這是個頗為拗口的名字似的。

    他的眼睛望着楊羽裳:“我會不會妨礙了你們談天?” “為什幺會妨礙我們呢?”楊羽裳立即說,顯出一份很自然的灑脫和大方。

    “我們正在聽劉震宇說,他被警察抓的經過。

    ” “你被警察抓了?”俞慕槐驚奇的望着劉震宇:“希望你沒有犯什幺偷竊或搶劫罪。

    ” “就是為了我的頭發!”劉震宇叫着,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對俞慕槐說:“俞大哥,您瞧瞧看,我這頭發有什幺不好?現在全世界的男孩子都是長頭發,偏偏我們不允許,這不是阻礙進步,妨害人身自由嗎?俞大哥,您是剛從國外回來的,您說,國外是不是人人長頭發?” “我隻到過東南亞,”俞慕槐似有意又似無意的看了楊羽裳一眼,“說實話,香港的男孩子都留長頭發,至于泰國和新加坡的男孩子,卻都是短發,”他注視着楊羽裳,笑着問:“是嗎?” 楊羽裳坦然的笑了笑,搖搖頭。

     “别問我呀,我可不知道。

    ”她說:“我沒去過泰國和新加坡。

    ” 俞慕槐轉回頭,再看向劉震宇。

     “我不覺得長發有什幺不好,但是整潔卻非常重要。

    我教你一個留長發的辦法,或者警察就不會抓你了。

    ” “什幺辦法?俞大哥?”劉震宇大感興趣。

     “你把頭發幹脆再留長一些,然後整整齊齊的梳到頭頂,用簪子簪着,或者用塊方巾系着。

    ” “這是做什幺?” “複古呀!瞧瞧古畫上,中國的男人誰不是長發?不但長,而且長得厲害,隻是都紮着頭巾。

    我告訴你,男人短發隻有幾十年的曆史,-開梳辮子的滿清人不談,中國自古長發,連孔夫子都是長發呢!” “對呀!”劉震宇用手直抓頭。

    “我怎幺這幺笨,沒想出這個好理由去和警察辯論!” “我勸你别去和警察辯論!”俞慕槐說,突然歎口氣。

    “問題就在于是非觀念随時在改變。

    如果你拿這套道理去和警察說,警察反問你一句,中國古時候的女人還都裹小腳呢,是不是現在的女人也都該裹小腳,你怎幺說?” “啊呀,這倒是個問題!”劉震宇又直抓頭了。

     “其實,說穿了,長發也好,短發也好,隻是個時髦問題。

    ” 俞慕槐又接着說:“我們現在的發式,完全是從西洋傳來的,隻為了我們推翻滿清的時候,歐美剛好流行短發,我們就隻好短發了,假若那時候是長發呢,我們有誰剪了短發,大概就要進警察局了。

    這是件很滑稽又很有趣的問題。

    歐美的長發短發,就像女人的裙子一樣,由長而短,由短而長,已經變了許多次了,我們呢,卻必須維持着六十年前的歐美标準,以不變應萬變!” “對呀!”劉震宇又叫了起來:“這不是跟不上時代嗎?” “我們跟不上時代的地方,何止于區區毫發!”俞慕槐忽然有份由衷的感慨。

    “像交通問題,都市計劃的問題,教育問題……頭發,畢竟是一件小而又小的小事!小得根本不值一談!” “但是,俞大哥,”劉震宇困惑的說:“你到底是贊成男孩子留長發呢?還是反對呢?” “我個人嗎?”俞慕槐笑着說:“我不贊成也不反對,我認為隻要整潔,長短是每個人自己喜愛的問題,我們所該提倡的,是國民的水準,隻要國民的水準夠,不盲目崇洋,不要弄得滿街嬉皮就行了。

    硬性的把青年抓到警察局剪頭發,總有點兒過分。

    因為留長發構不成犯罪。

    ” “俞大哥,”劉震宇叫着:“你為什幺不寫一篇文章來談這問題呢?” “我怕很多人沒雅量來接受這篇文章呀!”俞慕槐開玩笑的說:“君不見電視電影遭剪處,皆為男兒蓄長發!我何必自惹麻煩呢?何況,我自己又沒留長頭發!” 慕楓和楊羽裳都笑了起來。

    慕楓從沒有看到哥哥這樣神采飛揚而又談笑風生的。

    相形之下,那個劉震宇就像個小傻瓜似的。

    偏偏那劉震宇還是直抓着他那把稻草頭發,嘴裡不停的說:“俞大哥……” 慕楓忍不住,就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劉震宇,我哥哥已經說好了大家叫名字,你幹嘛一個勁兒的魚大哥貓大哥,叫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依我說呀,你的頭發問題根本不值一談。

    留長頭發好看的人盡可留長發,留長頭發不好看的人也要跟着留長頭發就叫寶氣!你呀,你還是短發好看些!” “是嗎?”劉震宇驚喜的問:“那幺,我明天就去剪短它!” “哈哈!”楊羽裳笑了個前俯後仰。

    “還是俞慕楓比警察有辦法些!” 劉震宇的臉漲紅了。

     俞慕槐望着那笑成一團的楊羽裳。

    今天,她穿著件短袖的大紅色毛衣,短短的黑色迷你裙,腰間系着一條寬皮帶,腳上是雙長統的紅色馬靴。

    整個人充滿了一份青春的氣息,那微亂的短發襯托着紅潤的面頰,烏黑晶亮的眼珠和笑吟吟的嘴角,滿臉都是俏皮活潑相。

    這是個标準的大學生,一個時髦的、被驕縱着的大小姐,他在她身上找不出絲毫葉馨和海鷗的影子來,除了那張酷似的臉龐以外。

    他凝視着她,又不知不覺的出神了。

     她忽然擡起頭來,發現了他的注視,他們的眼光接觸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沒有退避,也沒有畏縮,她的眼睛是清亮的,神采奕奕的。

    他忽然說:“你什幺時候把頭發剪短的?” “寒假裡。

    ”她不假思索的說,才說出口就愣了一下,她驚愕的揚起頭來。

    “你怎幺知道我以前是長頭發?” 俞慕槐微笑了。

     “我隻是猜想。

    ”他說:“為什幺剪短呢?長發不是挺好嗎?這時代豈不奇怪?男孩子要留長發,女孩子卻要剪短頭發!” “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