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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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就在這勝利的歡騰中,突然之間,敵軍冒出了最後的一支敢死隊,撲向了插旗的骥遠,幾十支箭,從四面八方,射向了骥遠。

    變生倉卒,骥遠還來不及應變,努達海已大吼一聲,阖身飛撲過來。

    他像一隻白色的大鳥般,把骥遠整個人都撞落于地,他張開的雙手,像是一雙白色的羽翼,把骥遠牢牢的遮護在羽翼之下。

    頓時間,所有的箭,全都射在努達海身上,把他射成了一隻大刺猬一樣。

    努達海被擡回營地的時候,還維持着最後的一口氣,沒有見到新月,他不肯咽下這口氣。

    躺在地上,他用左手握着骥遠,右手握着新月,含笑看着他們兩個,眼神十分平靜的說:“不要難過,死在戰場,馬革裹屍,我是死得其所!你們要好好的,勇敢的活下去,把勝利的榮耀帶回去!骥遠,告訴你額娘,我好抱歉,我答應過她要平平安安回去的,我無法遵守諾言了!”骥遠已經傷心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失神了。

    他根本無法相信這是事實,也無法進入狀況,一雙眼睛,隻是直直的,癡癡的看着努達海,動也不能動。

     新月卻勇敢的摔了摔頭,把眼中的淚,硬給摔掉了。

    堅定的看着努達海,她用平穩的聲音,有力的說:“努達海!你聽着!黃泉這條路,我不能讓你單獨去走!人生這條路,你也不能讓我單獨去闖!上一回我追來巫山,就為了與你同生共死,這一回我堅持随你出征,為的也是與你同生共死,上次在巫山,你本要死,是我要求你活了下來,這一段活着的日子,雖然風風雨雨,可到頭來,你反敗為勝,已經洗雪前恥,恩恩怨怨,也撥雲見日,咱們真是沒有白活這一場,是不是?”努達海動容的,深深的凝視着新月。

     “現在,你我心中,都了無遺憾,雁姬托付我的事,我也不負使命。

    全天下最了解我的一個人就是你,請你告訴我,你死了,我怎樣單獨活下去?追随你而去,是我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一條路!你如果覺得你是死得其所,你讓我也死得其所吧!”努達海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何況,他也沒力氣去多說了。

    他的唇邊湧現了笑意,眼光和新月的眼光交纏着。

     “新月,”他低喚着:“你讓我沒有虛度此生!” “你也是!”新月癡癡的說。

     努達海的雙手一松,溘然長逝。

     骥遠猛的一驚,撲上去大喊: “阿瑪!阿瑪!你回來!回來!阿瑪……” 新月輕輕的放下了努達海的手,彎下身子,很細心,很輕柔的撫摩着努達海的眼皮,讓他阖上了雙目。

    然後,她慎重的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新月項鍊,轉身對骥遠說: “骥遠,這條項鍊上的心意與愛,我受之有愧!能不能請你幫我,再轉贈給塞雅,我一直覺得,這條項鍊是屬于她的東西,你曾經拒絕過我一次,希望這次,你不會再拒絕了!” 說着,她就抓起了骥遠的手,把那條項鍊塞進了他的手裡。

    骥遠呆呆的看着手裡的項鍊,整個人陷在劇烈的悲痛中,已經神思恍惚了。

    一時間,他握着項鍊,呆怔在那兒,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

    就在骥遠失魂落魄的當兒,新月已拔出了一直随身攜帶的匕首,雙手握住匕首的柄,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的對心口刺了下去。

    她倒在努達海的身上,頭貼着他的前胸。

    她的血和着他的血,染紅了他那件白色的甲胄。

    上天沒有讓她痛苦太久,她很快的,就追随他而去了。

     骥遠蓦然醒覺,震撼與悲痛,都達于極點,他目瞪口呆的跪在那兒,接着,就雙手握拳,仰頭狂喊: “阿瑪……新月……” 他的呼聲,穿透了雲霄,直入蒼天深處。

    山谷中震蕩着回音,似乎天搖地動。

    但是,無論怎樣強烈的呼喚,都再也喚不回新月和努達海了。

    他們平靜的偎依着,兩人的唇邊,都帶着微笑,把人世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齊都抛開了。

    一個月以後,骥遠帶着大軍,扶着努達海和新月的靈柩,回到了北京。

    老夫人、雁姬、珞琳、克善、雲娃、莽古泰、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塞雅,都是全身缟素,迎接于北京城外。

    那時已經是冬天了,雪花紛飛,大地蒼茫。

    兩路悲凄的隊伍彙合在一片白茫茫中。

    骥遠擡起滿是風霜的面孔,對家人們說了兩句話:“我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壯烈的戰争,我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美麗的死亡!”—— 全書完—— 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完稿于台北可園 本書故事純屬虛構,與正史無涉 瓊瑤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