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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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打了個冷戰,猛的一擡頭,目光幽冷的盯着牧白。

    牧白全心都在雨杭身上,對這樣的眼光,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雨杭……”奶奶走了過來,她的手中,捧着另一本冊子。

    此時此刻,她是真正的,完全的相信了。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她對雨杭的聲音充滿了這麼深切的感情,剛剛才把他罵成“魔鬼”的事,奶奶已不想記憶,隻想趕快抓住這風雨飄搖的一條根:“原來你是咱們曾家的骨肉,這些年來,是奶奶委屈你了,如今真相大白,讓咱們重新來過……” “不!”雨杭大喊出聲了:“我不要這樣!這太不公平了!我永遠不要承認這件事!”他目光狂亂的盯着牧白:“早在當初你找到我的時候,你就該做今天的事!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訴我,讓我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為什麼淪為孤兒?然後讓我自己決定怎樣看待你!可你卻隐瞞一切,以恩人的姿态,騙取我的信任跟尊敬,然後一路操縱我,使我掙紮在恩深義重的情緒下,動辄得咎……使我在孤兒的自卑和義子的感恩之間混淆不清,在寄人籬下的委屈,和飲水思源的沖突中不斷的掙紮,周而複始的在維持自尊與放棄自尊之間矛盾不堪……我在曾家這許多年,你彌補了什麼?你給了我更多更多的折磨和傷痛啊……”“我知道,我知道……”牧白急促的接口:“我也一樣啊!每天在告訴你真相或不告訴你之間掙紮,我也掙紮得遍體鱗傷,頭破血流啊!雨杭,你不要生氣,你想想看,這些年來,我試探過你多少次,明示暗示,旁敲側擊,可你那一次給過我和平的答覆?你對你的生父生母,總是充滿怨恨,聽得我膽戰心驚,七上八下,你說,我怎麼敢冒險認你呀!我最怕最怕的事,就是失去你啊……” “可是你現在就能保住我嗎?你怎麼有把握能保住我?你居然敢告訴我,你把我那可憐的母親逼上絕路!你害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孤兒!你和我娘,有‘情定雨杭,地久天長’的誓言,畢竟敵不過你的門第觀念,這種無情,原來是你們曾家的祖傳……”“孩子啊!”牧白傷痛已極的打斷了他:“你的怨,你的恨,我都了解,我不苛望你一下子就能諒解我,走到這一步,我已經無所保留了!我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虧欠你之深,更是無從彌補……如果我能付出什麼,來讓你心裡好過一點,來終止這個家庭的悲劇,那怕是要我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啊……”雨杭遽然擡頭,眼光灼灼然緊盯着牧白,激動的沖口而出:“成全我和夢寒!”這句話一說出口,夢寒一凜,奶奶一凜,牧白一凜,文秀也一凜。

    室内有片刻死樣的沉寂,然後,牧白一下子就沖到奶奶面前,不顧一切的喊了出來: “娘!咱們就成全他們吧!咱們放他們走,讓他們連夜離開白沙鎮,讓江神父去給他們行婚禮……婚禮一旦完成,就什麼人都不能講話了!”“不!”忽然間,一個慘烈的聲音,凄厲的響了起來,竟是文秀,她聽到此時,再也忍不住,整個人都崩潰了,她哭着沖向牧白,痛不欲生的喊着:“我現在才明白了,你是這樣一個僞君子!這麼多年來,你把你所有的父愛,都給了雨杭!你使靖南郁郁不得志,這才死于非命!為了你這個私生子,你犧牲了你的親生子,現在,你還要奪走靖南的妻子,去成全你的雨杭?你讓靖南在地下如何瞑目?你讓我這個做娘的,如何自處……”牧白睜大眼睛,似乎此時才發現房裡還有一個文秀,他煩躁的說:“你不要再攪和進來了,現在已經夠亂了,靖南我們已經抓不住了,留不住了,再多的悔恨,也沒有用了!但是,雨杭和夢寒,卻是活生生的,讓我們停止一天到晚都為死者設想,改為生者設想吧!”他再掉頭看奶奶:“娘!那七道牌坊的沉沉重擔,我們也一起掙脫了吧!” 奶奶眼睛看着遠方,整個人都失神了。

    她跌坐在椅子裡,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了。

    文秀看看奶奶,看看雨杭和夢寒,看看她愛了一生的那個丈夫,到此時才知道這個丈夫從未愛過她。

    在這個家庭裡,她生兒育女,再失去所有的子女,到老來,還要承受丈夫在外面有兒子的事實……她被這所有的事情給撕碎了,她不能忍受這個,她也不能接受這個…… 她站起身來,轉身走出了房間,屋子的幾個人,都深陷在各自的紛亂和痛楚裡,根本沒有人發現她的離去。

    她輕飄飄的走着,覺得自己在這個家庭中,好像她是個隐形人似的。

    她就這樣走出了曾家大院,一直走向曾氏族長,九太爺的家裡。

    于是,曾家的家務事,變成了整個白沙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