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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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不要再鬧了,好不好?我哥哥雖然有千般不是,可我的新嫂嫂沒有一點錯,鬧成這樣,你們讓新娘子怎麼受得了呢?”夢寒心中一痛,不由自主的,眼光就飛快的對那少女看了過去,多麼年輕的姑娘,卻說進了她的内心深處。

    這,就是靖萱給夢寒的第一個印象。

    在夢寒以後的生命裡,她會和靖萱成為最知己的姐妹,也就因為這次的緣故。

     “靖萱說得對,”雨杭接了口:“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樣?” 秋陽楞了一下,眼光從靖萱臉上轉到雨杭臉上,從雨杭臉上又轉到靖萱臉上,見兩人的表情都十分誠摯,就不再說話,轉頭去看卓老爹。

    卓老爹看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新娘子,見到夢寒衣服也燒破了,鳳冠也歪了,臉上的妝也被汗水給弄花了,大睜着一對驚惶的眼睛,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當下,心中一軟,重重地跺了一下腳,說:“罷了!罷了!咱們撤!” “爹說撤,咱們就撤吧!”秋陽對秋貴說。

     “曾靖南!”秋貴仍然憤恨難消,對着靖南的背影揮着拳頭:“你這樣的人不配有好姻緣!你這樣的人也不會有好下場!老天會看得清清楚楚,記下你每一筆帳!” 夢寒聽着這樣的詛咒,感到一陣雞皮疙瘩,掠過了自己的全身。

    七月的陽光是那麼的燦爛,但,夢寒卻覺得自己眼前全是烏雲,而且,陽光已沒有絲毫的熱度,變得冰冷冰冷了。

    她呆呆的站着,不知要把這樣的自己,做如何的安排。

    新娘子應有的喜悅,至此已蕩然無存。

    剩下的隻有恐懼,擔憂,害怕,和一種茫茫然的感覺,像是沉溺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不知何處是岸。

    卓家是怎樣撤離的,她已經弄不清楚了。

    她是怎樣回到那頂破損的花轎裡去的,她也弄不清楚了。

    她隻知道,她那天照樣進了曾家的祠堂,拜了曾家的祖宗,進了曾家的大廳,拜了天地,拜了曾家的奶奶和高堂。

    每個步驟的禮儀,她都一一做去。

    雖然,心裡充滿了困頓,充滿了挫折和無助感,她卻不知道能怎樣去抗拒屬于自己的命運。

    最後,在一大堆的繁文缛節之後,她進了洞房。

     在洞房裡,那塊被風掀走的喜帕又蒙回到她的頭上。

    新郎照樣用秤杆挑開了那塊頭蓋,喜娘和賓客們照樣又拍手,又叫好,又鬧房。

    整個曾家似乎不曾發生牌坊下的事情一般,賀客盈門,觥籌交錯,爆竹和煙花,在庭院中喧嚣的爆裂,那些閃亮的花雨,把黑暗的天空都照亮了。

    可是,夢寒一直都像做夢一樣,神思恍惚,情緒低落。

    她不知道世間有沒有第二個新娘,有她這樣的遭遇?坐在那床沿上,她有很長一段時間,等待着新郎從喜宴上回來“圓房”。

    在這段時間裡,她有了一份模糊的期望,新郎一定會向她解釋一下,牌坊下發生的事是怎麼回事?一定隻是個誤會!她腦子裡浮現出靖南的臉孔:俊眉朗目,文質彬彬。

    這樣的世家子弟應該是不凡的!哥哥的選擇不會錯的……她就這樣坐在那兒,拚命安慰着自己那顆零亂的心。

    終于,新郎應酬已畢,回到新房中來了。

    照例又有許多規短,鬧房的客人來了一批又一批,丫環喜娘在房中穿來穿去……終于終于,閑人散盡,房裡隻剩下新郎和新娘了。

    慈媽最後一個離開,不太放心的說了一句: “新郎新娘,稱心如意,歡歡喜喜啊!” “好說好說……”靖南有些不耐煩:“哇!怎麼有這麼多規矩?簡直是折騰人嘛!” 慈媽退下。

    房裡紅燭高燒。

     靖南坐上了床,帶來一股刺鼻的酒氣,他伸手去托她的下巴,笑嘻嘻的去看她的眼睛。

     “他們說給我娶了個美人,我一直半信半疑,今天在牌坊下,風一吹,把頭蓋給掀了,我才知道果然如此!” 夢寒把頭垂得低低的。

    奇怪他怎麼笑得出來?但是,他提到牌坊,一定是要向她解釋牌坊下的事了。

    她等待着。

    誰料,靖南下面沒詞了,伸手到她脖子上,摸摸索索的要去解那衣服上的扣子。

    夢寒大失所望,身子本能地一側,就躲開了他的手。

    靖南楞了楞,再去看她的眼睛,這一看,夢寒眼中竟滾落了兩滴淚。

    靖南呆怔了兩秒鐘,擡腳把一隻鞋子脫掉,狠狠地摔了出去,大罵了一句: “晦氣!怎麼人人要給我臉色看?連你這個新娘子也不例外?我怎麼會這樣倒楣?” 夢寒的心,頓時間往下掉,沉進了一口深不見底的深井裡去了。

    靖南已沒有什麼情緒來管夢寒的心了。

    經過這樣漫長的一天,他累了。

    把另一隻鞋子也扔了出去,他合衣翻上了床,掀開被褥,他用力地捶捶枕頭,又用力地捶捶棉被,然後重重地躺下,好一陣乒乒乓乓之後,就酣然入夢了。

     夢寒呆呆的坐在那兒,動也不動。

    下意識地看着桌上高燒的紅燭,紅燭上的兩簇火焰在跳躍着。

    跳着跳着,就變得無比的巨大,依稀是燃燒的紙人,也依稀是燃燒的花轎。

    她耳邊又響起卓老媽那慘烈的哭喊聲。

     “燒啊!燒啊!燒啊……秋桐,你來啊,燒了曾家的牌坊,燒了他的婚姻,燒啊,燒啊……” 夢寒不禁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悄眼去看靖南,他已睡得很香很沉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經過這樣的一個婚禮,他怎麼還睡得着?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到底,她嫁了怎樣一個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