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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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日 雖然是短期旅行,收拾起行李來也就讨厭,什麼都想拿,什麼都覺得有用,但想到搬行李上下車的麻煩,自己又該發脾氣了。

    最後決定帶小皮箱一隻,布包袱一個,Violin一具。

     旅行期内的日語研究,預定讀完兩本日文與日語書,《日本語はじめ》〔《初級日語》〕第三冊,《音樂社會學》,ViolinKreutzer。

     “日本女人的臉色變化和日本的天氣變化一樣”,的确不錯!近來我這位房東太太真有些吃不消,假期房租減讓的事,已向她說過三回之多,到現在還沒有明白表示。

    由她今早的面部表情看來,大概是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上兩次我還可以忍耐一下子,這回可确實受不了,要是到晚上再無答複,決定搬走。

     換上新洗來的夏季西裝乘汽車往“飛行館”赴老李的約會,預備一塊兒去訪林和先生,這是歐陽予倩介紹的戲劇批評家。

    前幾天問過老李,他說并沒有這樣一個朝鮮人(其實是我的錯誤,他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

    等我給他介紹名片看時,想不到他們不但熟識,而且是住在同一ビル〔公寓〕,對照互相的地址,完全證實了。

     飛行館旁邊的小吃茶店裡一坐,叫了一個冷咖啡,半口半口地喝着。

    時間坐長了總有些不自然,想找點事情做做,于是大寫起日記來。

    客人走光了,再來的也走光了,第二杯咖啡也快要當酒一樣地喝完了,他媽的,還不來!&hellip&hellip正寫到這兒,“聶耳様!”他在外面喊起來了。

     林和先生出門去了,要下午四時後才可返東京,我們決定再走一遭。

    但正在四時以前的空閑中,總得找點事做做,于是和他到有樂座,什麼寫真研究所等一處一處地辭行。

    後來到丸ノ内松竹館訪那天在一塊遊河水的大坪様。

    看了兩個半場日本有聲映畫,一個是《噂の女》〔《被議論的女人》〕的後半場(現代劇),又一個是時代劇〔古代劇〕的前半場。

    前者的印象還不錯,後者實在有些看不慣,冗長的歌舞伎座場面,真讨厭! 快五點鐘了,再訪林和先生,仍是沒回來。

    我把自己的名片和介紹名片交給那位頗謙和的事務室職員,請他轉告說我避暑後再來拜訪。

    記住了!是銀座七丁目,五,三ツ喜ビル〔三喜公寓〕三樓的“戲劇改造社”。

    從海濱回來,第一件要做的大事。

     銀座大街上的漂亮姑娘真不少,我不禁地喊着wonderful。

    樂器店買弦線,松坂屋買禮物。

     從小公園穿過,《早稻田校歌》,似乎有去一遍的必要,&mdash太無趣味了,十五分買賣,空坐半小時便走。

     約鶴到樓下吃飯,ヤえコ還是不在,午飯時就沒有看見了。

    問ノブコ說還是到那邊洋服店去,我會懷疑到她也許改行了。

    今晚的定食〔套餐〕特别好,ラバサン〔女房東〕大有餞行之意,ノブコ也有戀戀不舍之感,可是不能和ヤ說一聲“サヨウナラ”〔再見〕實在是一個遺恨,至于ライオン齒磨〔獅子磨牙〕的理想,不過理想而已。

     和鶴散步時大發牢騷,關于日本的留學生生活,小資産階級的劣根性,我到日本來的意義,以至于我對華的領導問題,還背出昨天給他的信“&hellip&hellip我們目前的幸福将會葬送了将來的生命,要是不從速醒悟的話”。

     晚上和房東太太的形勢嚴重化,妙子也在,弄成僵局。

    郭樣也明白說過,她仍是不幹脆地說出要多少錢。

    等我決定明天搬走時,她才講出可以打七折。

    因為今晚我的态度相當硬,說話也頗厲害,否則她還是“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楊樣正向我報告今天到房州找房子的經過時,妙子送了兩個冰淇淋來。

    談話不久,她說也許我們以後看不見了,她回故鄉後,十九是不會返東京了,因為母親想念的緣故。

    寐前她又到我房門外請求我拉一次提琴,意味濃厚。

     七月九日 鬧鐘上在四點半,結果就醒了,五時出發,ノブコ還沒起,我在“玄關”(門廳),聽見“聶樣”叫了一聲。

     乘電車到大門,“芝富士館”門口前靜候,才五時半。

    少年(二十一歲)警察來找我閑談,他還問到中日問題的意見,我說我們研究藝術的人是國際主義者,不管那些國家與國家間的政治糾紛。

     七時上汽車,李樣與大坪樣和汽車夫頗談得來,汽車夫的學問頗淵博,什麼問題都可以談一下,兼有紳士風。

     經橫濱時見一吃茶店員,穿着肉感的内衣在門口和一小孩打鬧着,想到人家說:“上橫濱”、“到熱海”這類笑話。

     八時半到藤澤,我們半天才找到李樣的朋友家。

    濱田樣原來也是幹照明的,在“飛行館”的照明部任職,看這人頗老實,有點夫子氣。

     早飯後到江の島〔江之島〕,隻要五分公共汽車費就到。

    二分門票過長橋便是島,島上風涼的原因是大樹多。

    除賣土産及食堂外,似乎沒有什麼東西。

    到後面,繞到島肚子裡,簡直比什麼地方都有味,海浪滔滔,《漁光曲》拍外景時的回味,岩洞的深,較無錫、圓通山不知好幾百倍。

    又坐公共汽車至對山海岸,沿海邊走了不少路。

    李樣下海,一會工夫便上岸喊肚子痛,這便是不聽我們勸告的緣故,哪兒會有剛吃飽飯便洗海水浴的道理?再沿海邊走,過了好幾處有浴場的地方,可是人并不多,可以點綴一下風景的及格者還沒有,也許還不是時候吧。

     太疲倦了,在電車裡大打瞌睡。

    到家就快往燒湯入浴,哈哈,運氣真好,簡直是&hellip&hellip因為三人一起去的,不便多看,同時想到“那個”,還是不看為妙,出來時就簡直沒有了。

     一個十五歲的朋友,卻比我高,英語發音也還不錯。

    第一次吃日本名食“生魚”,也算沒出毛病,好像比老金做的生牛肉好吃。

    橫田的姐姐說明天可以弄好些。

     拉了violin給他們聽,講解了中文對聯,他們漸漸對我熟起來了。

    十時到小朋友家拿被褥,被招待去彈風琴,簡直糟到沒有說處,自己非常着急,想到丢了幾個月的鋼琴練習,将來如何補償?直到睡覺時仍是感到不安。

     七月十日(水曜日〔星期三〕) 六時便醒,昨晚睡得太舒服。

     橫姐往東京做事去了,他們還睡得很熟,補抄昨日日記。

    相當感到讨厭,從他們起床到吃早飯,我沒有說上三句話。

     等大坪樣到一點半還沒有來,濱田樣又要聽聽我拉violin,他不但記得許多提琴曲的名字,就是每曲的作者也頂清楚地背得出,看起來倒是頗像一個懂音樂的人。

    他的留聲機唱片中有交響樂曲、提琴獨奏、獨唱等,由此可見日本人一般的音樂程度。

     有一張SouvenirdeMoscow是Elman〔埃爾曼〕的獨奏,開始的幾小節和弦奏完便接Andante〔行闆〕。

     午飯後甚疲倦,天氣也熱得可以,我和李樣整裝預備出發海濱浴場。

    我那黃短褲、大帽子的夏裝,差不多年年如此。

    要是到房州海濱去給吳瓊英們看見,不免又說“洋裡洋氣”。

     乘公共汽車(六分)到鵲沼(くげぬま)海濱。

    這兒的海岸似乎比江の島多些,人也不少,花布傘、花布棚的點綴,海岸顯得更美了。

    江の島孤立海中比從鐮倉看到的江の島秀麗得多。

     肚子裡好像還十分飽滿,我提議多休息一會再下水,李樣受了昨天的教訓,今天也不那麼性急了。

     我在一個比較人少的地方,坐下換上遊泳衣,第一次嘗到日本的海水。

     跳了幾個浪便往人多的地方去散步,兜了一個大圈,沒有一個人不經過我的檢閱,并無什麼收獲。

     郊外散步,和李樣大談戀愛觀。

    他過去曾戀過三個日本女子,但是現在已經完了。

    他主張不結婚,也想到歐美去遊曆。

     大坪樣到七點半才來,昨晚住在橫濱,為了朋友的約會而誤了我們的時候,今晚就回東京。

     大喝啤酒,五香花生是下酒菜。

    到八點多鐘才吃晚飯。

     李樣向橫姐們報告今天的經過,說到我是一個十分有趣味的人,說我穿着一件女遊泳衣到處參觀,